文/赵玉萍
女孩在很久很久以前,一直是恨着父母的。说恨并不夸张,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那样一个画面:父母在她面前痛哭忏悔,而她态度傲然地大步离去。徐志摩并不是她喜欢的诗人,可他那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被她浓墨重彩地在日记里抄写了一遍又一遍。那时的她以为唯有远走天涯,再也不回家,才能让她在对亲情的渴望与绝望之间找到一个安全距离。
说起恨的缘由来,倒没什么惊涛巨浪拍击到身上,无非是一些些小失望、小抱怨、小冷落与小无视,一次次地叠加累积,堆成心中浇不散的块垒,凝成心结。
是六岁时,她想帮家里做饭烧菜,却被大家骂“逞能”“添乱”那次吧?
是九岁时,她遭受同学霸凌,想跟家人诉诉委屈,却被责骂、取笑那次吧?
是小学毕业时,她乐颠颠地拿了“三好学生”的奖状回家,最后却被扯得细碎那次吧?
是十七岁时,她离家百里去求学,一个人第一次坐客车、坐火车,差点走丢那次吧?
是十八岁时,她私自跟亲戚借五十元钱买了一件打折的棉袄御寒,然后在电话里被骂“败家子”那次吧?
是十九岁时,她患了慢性阑尾炎,整日不仅遭受着针扎般的疼痛,还要面临“穿孔死亡”的恐惧。打电话向父母求助,想去医院做手术,却听到爸爸的回答是,“别人慢性的都不用做,为什么你非要做?你怎么那么娇贵?”那次吧?
也是二十八岁时,她在预产期前一周,觉得不适,想让妈妈陪着去检查,却被拒绝的那次吧?
其实,好多事儿女孩都忘了,她说不清具体哪一次争吵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孩也承认,在关于家的记忆里也不乏一些温情和亲近的情节,但始终无法彻底消融那些埋怨与否定。怨恨像涨潮的海水,每一波的悄然退去都意味着下一波的汹涌澎湃即将来袭。一次次的矛盾与伤害,终于在凉薄的时光中锻造出一把割裂亲情的利刃,也让她的心千疮百孔,备受折磨。
是什么时候不恨的呢?那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愤怒与抱怨,在女孩身为人母之后,愈发领受世事艰辛之后,一点点地消散了。她竟然慢慢理解了父母。父母那一代人命很苦,从出生起,生活环境和条件就很差,他们的精神和肉体都饱受折磨。在他们看来,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就算尽到了父母责任,若是能供孩子读书,还帮着买房结婚,那简直是神仙级别,却也足够他们耗尽全力、呕心沥血了。关于孩子的成长,他们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温柔呵护,孩子遭遇到的各种现实困难与情绪问题?抱歉!只能孩子自己解决与消化,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原来,爱与被爱不是一种本能,而是一种本领,它需要不断地学习与磨合,才会变成肯定与赏识;原来,年华逝去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她收获了智慧赐予的礼物——理所应当的事情越来越少,值得感恩的事情越来越多。
人到中年,她终于可以和父母戏谈过往,最美好的画面不是各自安好,而是孩子在闹,父母在笑。从抱怨着依赖,到冷漠地拒绝,从敏感地疏离,到尊重的亲密,女孩终于再次抵达原生家庭。虽然路程漫长,但女孩很欣慰,从接纳父母,与父母和解开始,意味着她真正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