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移民政策的演变*A
——兼论阿根廷中国移民的历史与特征

2019-06-13 08:31李善龙曾少聪
华侨华人历史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阿根廷移民

李善龙,曾少聪

(1.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随着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稳步推进,拉美华人移民活动逐渐成为新的研究热点,其中,阿根廷的中国移民现象近年来越来越引人关注。作为传统的移民国家,移民政策是阿根廷国策的一个重要层面,也是阿根廷社会运作机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阿根廷于1853年正式通过了宪法,对移民做了相关的规定。1876年,阿根廷颁布首部移民法,其实施时间前后长达百年。其后,阿根廷又分别于1981年、2004年颁布了新的移民法,在此期间,阿根廷还曾颁布若干移民条例。移民法的制定和修改、移民条例的颁布和实施对包括中国移民在内的国际移民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近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开始重视对阿根廷中国移民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该领域仍然是国内外学术研究的薄弱环节,研究成果相对较少,且主要以文献研究为主,立足于深度田野调查的研究不多。已有研究成果主要关注华人社团[1]、华商经济[2]、族群关系和社会适应[3]、中国移民的海外安全[4]和阿根廷的福清新移民研究[5]等问题,而较少关注和研究阿根廷的移民政策与中国移民之间的关系。本文尝试在梳理和分析相关文献资料的同时,利用笔者在阿根廷进行田野调研获得的资料,探讨阿根廷移民政策的历史演变及其对中国移民产生的影响,进而阐述阿根廷中国移民的历史及特征。

一、阿根廷移民政策的历史演变

(一)自由开放时期:19世纪50年代——20世纪30年代

阿根廷1810年5月25日独立,虽然拥有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农业资源,却面临着劳动力严重短缺问题。为解决劳动力短缺问题,阿根廷政府废除了西班牙殖民时期严格限制外来移民的政策,实施鼓励移民策略。[6]曾任阿根廷总统的贝纳迪诺里·瓦达维亚于1820年提出“农业垦殖计划”,试图依靠吸引欧洲移民来发展农业生产,促进经济发展。但受当时国内政局不稳、移民人身安全缺乏保障以及基础设施落后等因素制约,该计划以失败告终。1824年,阿根廷政府成立了侨务委员会,设立移民管理局,开展吸引移民工作。[7]不过,在阿根廷独立后的半个世纪里,受考迪罗主义盛行、政治紊乱、经济衰微等因素影响,从1825年至1857年,只有少数移民来到阿根廷。[8]

在19世纪50年代之前,胡安·巴蒂斯塔·阿尔韦迪、多明戈·法斯蒂塔·萨米恩托等知识精英不遗余力地倡导和呼吁移民,他们的目标是,把阿根廷建设成为自由、文明、现代化和欧洲化的共和国国家。在他们眼中,阿根廷是野蛮之地,美洲印第安人、高乔人和黑人等是野蛮、落后和无知的代表;而欧洲则是文明之地,欧洲人是文明、进步和道德的典范;引进欧洲移民是改变阿根廷社会落后和野蛮现状的重要途径。阿尔韦迪还提出了著名的口号:“移民就是治理”。[9]萨米恩托认同欧洲资产阶级秩序和白人至上的观点。他在《法昆多》中提出的“文明——野蛮”二元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用欧洲“文明”去战胜美洲“野蛮”的发展思路。他们所提出的亲移民政策逐渐被阿根廷统治者采纳和实践,自由开放的移民政策成为阿根廷的基本国策之一。

19世纪50年代后,阿根廷政治日趋稳定。1862年,阿根廷结束了长期内战的局面,统一了国家,为经济发展和吸引移民创造了良好条件。1853年,阿根廷颁布了首部宪法,该宪法采取了亲移民立场,建立了偏好欧洲移民的长期法律框架,宪法第25条规定:“联邦政府鼓励欧洲移民”。同时,阿根廷宪法还慷慨地赋予外国移民与本国公民几乎同等的权利。19世纪50年代后,阿根廷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逐渐形成了以农牧业产品出口为主的发展模式。这种发展模式需要更为充足的劳动力。为鼓励和吸引移民,阿根廷政府于1876年通过了移民与垦殖法,为移民提供便利,其重要措施如下:一是赋予移民与本国公民几乎同等权利,免除移民服兵役等义务;二是设立农业垦殖场,授予移民土地;[10]三是在欧洲设立移民办事处和物色移民代理商;[11]四是为欧洲移民提供交通补贴、免费住宿、种子和工具等优惠措施。[12]

阿根廷的亲欧洲移民政策为工业化后欧洲的过剩人口、贫困人口、政治难民等群体移居阿根廷提供了便利。阿根廷丰富的农业资源、充裕的就业机会和良好的经济收入吸引着大批欧洲移民的到来。据统计,1857—1939年,阿根廷的移入人口共计6,756,712人,迁出人数为3,179,752人,净移民人数达3,576,960人。[13]移入人口中,意大利籍者2,973,971人,所占比例高达44.01%;西班牙籍者有2,085,819人,占比30.77%。[14]阿根廷成为一个重要的移民接受国,移民成为阿根廷人口增长的重要推动力。1869—1929年,移民占阿根廷人口增长总量的60%。[15]1930年之前,阿根廷形成以欧洲人占主导地位的移民国家,成为具有显著欧洲特色的国家。大规模的移民潮不仅极大丰富了阿根廷的劳动力市场,而且推动了阿根廷经济的快速发展。“从19世纪60年代到1914年,阿根廷的国内生产总值每年至少以平均5%的速度增长。”[16]一战之前,阿根廷赢得了“世界粮仓和肉库”的美誉,进入了世界上最为富裕的国家行列。在某种程度上,阿根廷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正是大规模移民的结果。

(二)相对趋严时期:20世纪30年代初至90年代末

1929年发生了世界经济大萧条,经济危机的到来严重冲击了阿根廷的经济发展,同时,也终结了阿根廷大规模移民和自由移民的进程。作为一个长期依赖世界市场和世界资本的国家,大萧条引起了世界市场的商品价格,尤其是初级产品价格的巨大波动,严重打击了阿根廷的经济。“1930—1931年,阿根廷出口收入减少了三分之一,从20年代后期的平均约10亿比索减少到1931年的仅6亿比索。国内生产总值在1929年和1931年之间下滑了14%,粮食生产产量下降了20%,制造业下降了17%”[17]受经济不景气影响,阿根廷的失业人数快速增多。“失业的农业工人以及工作所得只能维持半饥半饱生活的人数,在危机时期竟达70万人。农业工人和雇农的困苦情况,曾由议会讨论多次。”[18]庞大的失业人口对阿根廷转向日渐严格的移民政策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20世纪30年代初,阿根廷采取了多项限制移民措施:一是大多数州开始限制移民以保护本地人的工作。1930年12月,阿根廷通过了一项法令,征收移民的人头税;二是驱逐部分失业移民出境;三是要求移民申请者提供工作合同。[19]阿根廷的移民人数急剧下降,由1921—1930年的87.8万人降至1931—1940年的7.3万人。[20]鉴于严峻的外部经济形势,20世纪30年代后,阿根廷采取内向发展战略,实施进口替代发展战略,极力推动阿根廷的工业化。工业化进程推动了阿根廷由农村向城市的内部移民。据拉特斯估计,1930—1944年,约有85.2万人从农村迁移到城市。[21]内陆省份因人口外迁,产生了严重的劳动短缺问题。拥有优势产业的一些省份,急需丰富和廉价的劳动力,南美移民成为他们主要劳动力来源。玻利维亚移民到萨尔塔省和胡胡伊省从事甘蔗生产或到其他省份从事烟草种植工作;而巴拉圭移民到阿根廷的东北部从事森林砍伐、棉花种植和巴拉圭茶的种植等工作。[22]阿根廷与邻国之间巨大的经济收入差异成为邻国移民阿根廷的重要因素。1950—2000年,阿根廷人均GDP是玻利维亚和巴拉圭的3倍,巨大的收入差距使巴拉圭和玻利维亚成为阿根廷的主要移民来源国。[23]南美移民逐渐取代了欧洲移民,成为阿根廷的主要移民群体。

阿根廷政府曾多次采取各种措施鼓励欧洲移民,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庇隆政府时期,阿根廷与意大利、西班牙签署了《移民协议》。1945—1957年,有50万意大利人来到阿根廷。[24]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西欧国家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加之一些欧洲国家采取各种措施吸引移民,欧洲地区逐渐由移民输出国变成移民输入国;[25]而与此同时,阿根廷自身的经济发展放缓,对移民的吸引力下降,因而阿根廷的欧洲移民人数急剧下降。

鉴于欧洲移民的人数缩减,阿根廷与玻利维亚、智利、巴拉圭等拉美国家和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签订移民协议,以推动阿根廷的经济发展。出于国家安全和招商引资的考虑,阿根廷于1981年颁布了新的移民法,将原先的“永久”和“非永久”两种移民类型改为“永久居留”“短期居留”和“临时居留”三种。新移民法欢迎拥有资本、技术的移民者,并对投资移民和技术移民等移民类型给予(永久)居留权等便利条件。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以及我国台湾等经济发达地区成为阿根廷新兴的移民来源地。

阿根廷政府一方面采取措施吸引移民,另一方面则严格控制移民渠道。一是严格管控非法移民。阿根廷多次颁布法令,严格管制非法移民入境,禁止他们就业,采取措施驱逐非法移民以及对社会秩序有危害的移民出境;同时,加大对雇用非法移民的雇主的惩罚力度。[26]翁加罗政府宣称,“阿根廷政府的职责和目标之一,就是防止非法移民”。[27]不过,由于阿根廷边界线漫长、执法部门执行力不足等原因,管制非法移民的成效不太显著。二是阻止社会主义国家的移民入境。为防止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阿根廷政府严格管制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移民。1963年1月,阿根廷颁布第788号法令,宣布限制社会主义国家的移民入境。[28]三是要求移民提供工作合同。阿根廷多次颁布法令,要求移民需提供工作合同。但阿根廷社会不流行且不认可与移民签订工作合同,因而移民难以获得工作合同。[29]这是阿根廷一种严厉的管控移民措施。

与20世纪30年代之前相比,这一时期的阿根廷移民政策调整带来了多方面显著变化:一是移民管控相对趋严;二是移民来源国发生了显著变化。一方面,智利、秘鲁、乌拉圭、玻利维亚等拉美国家取代西欧和南欧等国,成为阿根廷的主要移民来源国;另一方面,日本、韩国和中国等东亚国家成为阿根廷外来移民的新兴来源国。

(三)相对包容时期:21世纪初至克里斯蒂娜政府时期

2004年1月21日,阿根廷总统公布了新移民法,即第25871号法令,规定:“移民是每个人基本和不可剥夺的权利。阿根廷共和国持平等性和普及性的原则为基础确保之”,并“确保所有以永久或短期居留名义申请入境阿国的人士,得享宪法、国际条约、现行双边条约及法律中有关权利和义务所赋予之非歧视的标准及采纳程序”(第1章第6条)。新移民法将“非法移民”的称谓改为“非正规移民”,并从法律上保障他们应有的权利。“无论其移民途境(是否合法),不得拒绝或限制任何外国人因需享有医疗、社会援助或保健照顾的权利。保健之机构当局,应提供相关手续的指引和咨询,以便纠正前述处境”(第2章第5条)。此外,新移民法还放宽条件,欢迎外来移民。第1章第9条规定:“放宽以推动贸易、观光、文化交流、科学技术及国际关系为理由而申请进入本国人士的入境。”

阿根廷修改和颁布新移民法的主要原因有四:一是1994年阿根廷颁布了新宪法,将人权写入其中,为2003年新移民法将人权写入移民法奠定了法律基础。[30]二是南方共同市场的成立推动了区域内的人员自由流动。1991年3月,阿根廷、巴西等国签署了《亚松森条约》,开启了南方共同市场的区域一体化进程。2002年12月6日,扩大的南共体成员(包括玻利维亚和智利)的国家领导人签署了《南方共同市场居留协定》,实现了南共体成员国之间人员自由流动。[31]三是移民协会和人权组织的长期游说和努力。20世纪60年代后,阿根廷社会日益抵制和排斥来自南美等地的移民。来自玻利维亚、乌拉圭、巴拉圭等国家的移民纷纷成立移民协会,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同时,他们与人权组织沟通和合作,如阿根廷法律和社会研究中心、阿根廷难民委员会、阿根廷民权律师 协会和美洲人权委员会等,共同反对歧视移民,力推阿根廷政府改革1981年的移民法。他们的努力逐渐取得了成效。[32]四是阿根廷反移民组织力量有限,难以发挥有效作用。

阿根廷的新移民法具有创新性、公平性、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特点。它尊重人权,认为移民是每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同时对不论是否具有合法居留身份的外国移民,皆以人道主义和基本人权保障对待。这是阿根廷新移民法的一大亮点,也是其进步的体现。新移民法规定,外国移民与本国居民享有同等权利,同时,保障非正规移民享受教育、医疗等权利,体现了其公平性和包容性。当非正规移民面临递解出境及丧失居留权时,移民局无权直接将他们驱逐,而是需要经过法院审核和批准,这在程序上保障了非正规移民的权益。阿根廷新移民法的颁布,有助于消除种族歧视和仇外心理的种族主义蔓延。其颁布与实施,标志着阿根廷相对包容的移民时期的到来。[33]

2004年以后,阿根廷的南美移民获得居留权的人数增长较快。据统计,2004—2012年,阿根廷共有637,354人获得短期居留权,539,252人获得永久居留权,他们主要来自玻利维亚、乌拉圭和秘鲁等国家。这与阿根廷给予南美移民的种种优惠政策和2006年所实施的“大赦”政策密切相关。[34]中国移民所获得合法居留权的人数也增长较快。2004—2012年,中国移民共有12,096人获得短期居留权,占总数的1.9%,位列第六;15.437人获得永久居留权,占2.9%,位列第四。[35]这与阿根廷在2004年9月13日对南方共同体市场成员国以外国家的移民采取的“大赦政策”(第1160号法令)密切相关。法令规定:“从2004年9月22日法令正式生效之日起的180天内,凡在2004年6月30日以前在阿居住的没有合法居留身份的非南方共同体市场成员国居民,均可向阿移民局递交合法居留申请书、身份证明及无刑事犯罪证明等相关文件。凡符合规定者,移民局将给予其为期两年的临时居留权,两年后,可获得永久居留权。”[36]至2008年,共有12,062名移民因大赦获得合法居留权,其中75%是中国人。[37]

二、中国移民的历史及特征

(一)中国人移民阿根廷的历史

1.第一阶段:清末至1949年

中国人何时最先移民阿根廷,目前无证可考。据非官方资料,中国人可能于19世纪中期已移民阿根廷。[38]19世纪末,阿根廷已有中国移民的官方记录。据1895年阿根廷第二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显示,阿根廷有28个中国人。[39]清末民初,阿根廷的华人移民主要来自秘鲁、巴西、智利等邻国,少数来自北美和中美洲,原籍多为广东的番禺、四邑、惠阳和东莞。1914年,登记在册的中国移民达463人,60%居住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有约10%居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份,以贫困的单身男子为主。[40]20世纪30年代前后,部分浙江青田人自欧洲、苏联等地辗转移民到阿根廷。[41]同一时期,一些中国人由广州前往阿根廷,中国移民人数在1934年达到820人,[42]为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高峰。20世纪40年代,因政治因素,一些曾效力于日伪政权的官僚和商人及国民党员移民到阿根廷谋生。[43]这一时期,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主要来自广东和浙江,人数相对较少。

2.第二阶段: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初

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移民阿根廷的中国人数较少,这主要是因为当时中国实施限制性移民政策,且1972年前尚未与阿根廷建立外交关系,同时,阿根廷政府对来自共产主义国家的公民实施限制和禁止入境政策。这一时期,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主要来自中国的台湾和香港地区。[44]据学者估计,1960—1965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共有1500人,[45]20世纪70年代以后,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人数增长较快。20世纪70—90年代,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以台湾移民为主。1972年,台湾天主教神父赵雅博率领10户台湾人,以观光身份到阿根廷,凭借赵的神职身份及其与阿国政府的良好关系,这批移民顺利获得合法居留权。[46]之后,通过家庭团聚等方式,阿根廷的台湾移民逐渐增多。20世纪80年代后,台湾人开始大规模移民阿根廷,他们携资带眷地进入阿根廷,投资阿根廷的农牧渔业。台湾移民大多以投资者身份正式进入,一次取得永居。[47]以台湾移民为主的中国移民在阿根廷获得合法居留权的人数逐渐增多(见表1)。

台湾人移民阿根廷,主要原因有四方面:一是政治因素。1979年,台湾当局放宽出境限制,允许民众出境旅游,使得当地出境人数增加;1987年,台湾地区解除戒严等因素使台湾民众掀起了向外移民浪潮,而阿根廷是他们重要的移居地之一。二是经济因素。20世纪60年代以后,台湾地区经济迅速发展,人们收入大幅度提高,具备了移民海外的经济实力。[48]他们想追求更好的经济利益。三是社会因素。部分台湾民众为了减轻子女的升学压力和逃避服兵役等因素纷纷移民海外。四是阿根廷相对宽松的移民政策和广阔的发展空间。

表1 1970—1986年居留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人数 (单位:人)

1982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从1980—1981年间的6000多人猛增到2万多人,主要是来自台湾地区的移民。1987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计有27,500人。[49]1989年,阿根廷发生经济危机,社会治安恶化,1.5万名左右的中国台湾地区移民,或再迁移到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或返回台湾地区,人数缩减。20世纪90年代后,阿根廷的中国台湾移民以宗教移民为主,主要是一贯道的团体移民。1990—2002年,计有6,813名中国台湾人移民阿根廷,其中1995年达2,618人。[50]2001年,阿根廷发生经济危机,不少台湾移民离开阿根廷。目前,阿根廷的台湾移民人数相对稳定,为1万多人。

3.第三阶段: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

20世纪80年代初,福建省福州市连江等地的人开始以劳务输出、观光等方式进入阿根廷。在1990年之前,阿根廷大陆新移民人数大约2000人,80%来自上海地区,他们主要观光方式进入阿根廷后滞留当地。他们通过结婚生子或阿根廷实施“大赦”等途径获得合法身份。[51]20世纪90年代初,来自莆田、福清和长乐等地的福建人开始移民阿根廷,并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掀起了移民高潮。阿根廷的福建人由1996年的7,213人增长至2005年的50,579人和2009年的6.6万人。[52]2004—2016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共有16,557人获得临时居留权,22,918人获得永久居留权(俗称“红本”),合计39,475人(见表2)。[53]2017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超过18万,[54]福建移民约为15~17万,其中,福清人超过8万,长乐人3万多,莆田人3万多,其他地区人1万多。[55]据阿根廷2010年的全国人口普查资料(每十年统计一次)显示,中国移民在阿根廷各省均有分布,但地域分布较为集中,主要居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省,达81.8%;男女比例相对平衡,为1.16∶1;超过90%移民的年龄在15~64岁。[56]中国移民主要经营中小型超级市场和餐饮业,其次是进出口贸易、礼品店、洗衣店、旅行社、律师事务所和咨询中心等,从事行业具有边缘性。

表2 2004年—2016年7月中国移民在阿根廷获得居留权情况表 (单位:人)

福建人移民阿根廷有四个主要原因:一是经济全球化加速了国际移民的流动频率。作为国际移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福建新移民在内的中国新移民的规模和流向与全球化进程息息相关。二是中国改革开放为福建人移民海外提供了有利条件。改革开放后,福建人得风气之先,通过各种途径移民海外。三是为了追求财富和更好的发展机会。四是阿根廷宽松的移民环境和广阔的发展空间。

(二)中国移民的群体特征

1.新移民人数增长迅速,地域来源多样化

20世纪70年代以后,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人数迅速增长,移民地域来源发生了极大变化,呈现出“大集中、广分布”的特点。1972年,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仅有700多人。到2017年,则已超过18万人,增长幅度较大。20世纪70至90年代,中国移民地域来源包括台湾、香港、广东、山东、上海、福建、东北三省等地,其中,台湾地区的移民取代广东人成为阿根廷中国移民的主体。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中国移民的地域来源进一步扩大,包括台湾、香港、福建、广东、广西、江西、东北三省、江苏、浙江、江西、河南、北京等地,日渐增多的福建人成为当前阿根廷中国移民的主体。

2.移民方式多样化,非正规移民较为凸出

20世纪70年代之前,中国人移民阿根廷较为困难,主要以非正规入境为主,“因入境及居留甚难获准,有时必须改名换姓,冒替死亡者始得居留,或从边界偷渡进入,或跳船下来,等到若干年之后碰上政府大赦,就全部有了身份了。”[57]20世纪70年代后,台湾民众主要以家庭团聚、投资移民等方式移民阿根廷,而大陆新移民则主要以技术移民、家庭团聚和非正规移民为主。20世纪初90年代初,阿根廷曾一度放宽投资移民与技术移民签证,不少福建人通过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入境。鉴于中国人移民材料有时存在弄虚作假现象,1994年阿根廷移民局颁布了第1023号法令(1994年7月5日生效),严格管控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58]

福建新移民主要来自农村地区,学历以高中及高中以下为主,[59]为“非精英移民”群体。当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的途径受阻时,不少人便选择以非正规方式入境。近年来,在阿根廷相关部门检查非正规移民的行动中,来自中国的非正规移民占有一定的比例,并呈现增长态势(见表3)。结婚、生子、大赦等是中国非正规移民获得合法身份的重要途径。

表3 2009年—2014年7月阿根廷移民局对外国人检查时发现的非正规居留情况表 (单位:%)

3.中国移民开始融入当地社会

阿根廷曾经是中国人移民其他国家的中转站。与具有浓烈“落地生根”意识的美国中国新移民相比,不少阿根廷中国新移民过客意识较强,他们或将阿根廷当作移民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国的跳板,或者只是将其作为工作和赚钱的地方。其再移民的目的地往往因其来源地不同而有所区别:台湾移民往往以美国、加拿大为主要移民目的地,而福建连江人、长乐人的最终移民目的地是美国,福清人20世纪90年代初倾向于移民日本,之后转为美国等国家。1989年和2001年,阿根廷发生了经济危机,台湾移民除了小部分回流台湾外,大部分人移民美国和加拿大。留在阿根廷的台湾移民生计方式逐渐转型,不少人退出华人超市、中餐馆、礼品店和照相业等传统行业,转而进入房地产业、旅游业、农场和农牧业、小型加工厂等当地主流行业。随着台湾第二代移民甚至第三代移民的成长,他们在阿根廷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接受专业训练,阿根廷的华人律师、会计师和医师几乎都是台湾移民。他们与当地人接触和交流日益频繁,不少台湾移民以当地人为婚嫁对象,日益融入阿根廷社会。[60]

与台湾移民相比,大陆移民主要从事超市、中餐厅、礼品店、进出口贸易等边缘行业。阿根廷是他们的淘金地。但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大陆移民开始积极融入当地,如参与当地公益事业、与当地人组建家庭、参政议政;等等。一些华人青年进入阿根廷政府部门工作。出生于福建福州的袁建平还在2015年成为阿根廷首位华人议员。大陆移民开始由之前的“过客”逐渐融入当地社会。

三、结语

阿根廷是接收外来移民的重要国家,外来移民对阿根廷的历史发展有着重要影响。作为阿根廷的重要国策,移民政策在国家事务中占有重要地位,是阿根廷经济发展的生命线之一。自阿根廷建国起,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阿根廷移民政策经历了较大幅度的调整,经历了自由——收紧——宽松的发展阶段。移民政策的变化对阿根廷的移民来源地产生了深刻影响,也对阿根廷的民族构成、经济发展模式和社会生活多样化等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吸收外来移民是阿根廷推动人口发展和经济发展的主要手段和重要举措,也是构建阿根廷民族这一共同体的重要力量。阿根廷移民政策的演变呈现出理想主义与实用主义相结合、开放与限制相补充、宽容与歧视相交织的特征。近三十年来,中国人较大规模地移居阿根廷,并在阿根廷生存和发展,这与中阿两国的友好关系有着密切的联系。中国人移居阿根廷,也有助于加强中阿两国的民间交流和文化互鉴。

阿根廷移民政策的调整和变化对阿根廷的中国移民的规模、移民方式、经商活动和侨居心态都产生了深刻影响。中国移民成为阿根廷外来移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阿根廷的地域来源和分布范围呈现出“大集中,广分布”特点。就阿根廷的中国移民社会地位而言,阿根廷中国移民的增加主要来自福建地区的“非精英群体”,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阿根廷中国移民文化素质偏低、社会地位有待进一步提高的事实。移居阿根廷的中国移民,主要是家族式的移民,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带有浓厚的家族特色;他们的经济活动主要集中在超市业,亦体现了鲜明的族群经济特征。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中国移民改变过客心态,逐渐融入阿根廷社会。阿根廷中国移民群体力量不断壮大,极大改变了阿根廷华人社会的群体构成,有助于在中国—阿根廷共建“一带一路”中发挥重要作用。

[注释]

[1] 高伟浓:《拉丁美洲华侨华人移民史、社团和文化活动远眺》,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Grinson,Alejandro, Gustavo NG, y Luciana DENARDI, “Las 0rganizaciones de Inmigrantes Chinos en la Argentina”,Migración y Desarrollo, 2016, Vol.26,No.14,pp.25-73.

[2]Denardi Luciana, “Casetes,Redes y Banquetes, Prácticascomerciales de Chinos, Taiwaneses y Argentinos en Buenos Aires”, EtnografíasContemporáneas, 2016, Vol.2,No.2, pp.134-160;沈燕清:《阿根廷福清新移民超市业现状浅析》,《八桂侨刊》2007年第3期;汤锋旺:《挑战与回应:阿根廷华人超市行业现状研究》,《八桂侨刊》2011年第4期;等等。

[3] Cristina Zuzek, Identidad y Aculturación: El Caso de los Immigrantes Taiwanese Sjóvenes, Informe de Proyecto,IDICSO Instituto de Investigaci ó n en Ciencias Sociales Facultad de Ciencias Sociales Universidad del Salvador. s/d, 2004; B.Trejos, N. Chiang, “Young Taiwanese Immigration to Argentina:The Challenges of Adaptations, Self-Identity and Returning”,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sia-Pacif i c Studies, 2012, Vol.8,No.2, pp.113-143 .

[4] 黄英湖:《从阿根廷华人超市被抢看华侨面临的安全困局》,《八桂侨刊》2014年第1期。

[5] 刘娟:《阿根廷福清新移民研究》,厦门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6] Gino Germano, “Mass Immigration and Modernization in Argentina”,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1966 , 2(11),p.165.

[7] [苏]叶尔莫拉耶夫:《阿根廷史纲》,三联书店,1972年,第198页。

[8] [英]莱斯利·贝瑟尔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译:《剑桥拉丁美洲史》(第三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644页。

[9] S.Schulman, “Juan Bautista Alberdi and His Influence on Immigration Policy in the Argentine Constitution of 1853”,The Americas,1948,No. 1.

[10] 董国辉:《初级产品出口与阿根廷的早期现代化——拉美独立运动爆发200周年的反思》,《世界历史》2011年第4期。

[11] 徐文渊、陈舜英等:《阿根廷经济》,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6页。

[12]Tanja Bastia and Matthias vom Hau, “Migration, Race and Nationhood in Argentina”, 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 2013,40(3) , pp.475-492.

[13] [14][阿根廷]费德里科·A·道斯著,华中师范学院地理系《阿根廷地理》翻译组译:《阿根廷地理》,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267页。

[15] C. F. Diaz-Alejandro, Essays on the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Argentine Republic, New Haven, Corm: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0.

[16] [美]托马斯·E·斯基德莫尔等著:《现代拉丁美洲》(第七版),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年,第270页。[17] [21][英]莱斯利·贝瑟尔 主编:《剑桥拉丁美洲史》(第八卷),当代世界出版社,1978年,第19、30页。[18] [苏]叶尔莫拉耶夫:《阿根廷史纲》,三联书店,1972年,第547页。

[19] [28]J.Albarrac í n, “Selecting Immigration in Modern Argentina: Economic, Cultural, International and Institutional Factors”, unpub. Ph.D. thesis, Univ. of Florida, 2004,pp.58,74-75.

[20] Gino Germano, “Mass Immigration and Modernization in Argentina”,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1966, 2(11),p. 166.

[22] Juan M. Villar, “Argentine Experience in the Field of Illegal Immigration”,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1984, Vol. 18, No.3, pp. 453-73.

[23] Salimano Andr é s, “Glob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The Latin American Experience”, CEPAL Review 80,2003,p.59.

[24] [英]戴维·赫尔德等著:《全球大变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2001年,第419页。

[25] 宋全成:《欧洲移民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21~195页。

[26] S. M.Sassone, “Migraciones Ilegales y Amnistias an la Argentina”, Estudios Migratorios Latinoamericanos, 1987,No.6/7,pp.249-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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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Albarracin Julia, “Explaining Immigration Policies in Argentina during the 1990s: European Immigration, A Marriage in Sickness and Health”, presented at the 2003 Meeting of the Latin American Studies Association.Dallas, Texas, 2003.

[30] B. Hines, An Overview of Argentine Immigration Law, 9 IND. INT’L ﹠ COMP. L.REV, 1999,p.395.

[31] 艾利西亚·马吉德:《南椎体的移民政策和社会经济边界》,[瑞士]佩库(A.P é coud),[荷]古赫特奈尔(P. Guchteneire)编:《无国界移民: 论人口的自由流动》,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49~269页。

[32] [33][48]B. Hines,“The Right to Migrate as a Human Right: The Current Argentine Immigration Law”, Cornell International Law Journal, 2010, Vol.43, pp.471-511,485-486,474.

[34] 《新移民法》(Lew 25.871),《新阿根廷通讯》,2004年2月6日,第1018期。

[35][37]Roberto Benencia, “Perfil Migratorio de Argentina 2012”, Buenos Aires: Organizaci ó n Internacional para las Migraciones,2012,pp.186-187,50.

[36] 新华网:“阿根廷将‘大赦’非法移民”,2004年9月15日,http://news.sina.com.cn/w/2004-09-15/10493672763s.shtml。

[38][41]杨镕鉴:《感恩的小羊》,(阿根廷)东方印刷厂,2007年,第103页。

[39] 阿根廷国家统计和普查局:“阿根廷1895年(第二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https://www.indec.gov.ar。

[40] 阿根廷国家统计和普查局:“阿根廷1914年(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https://www.indec.gov.ar。

[42] 阿根廷国家统计和普查局:“阿根廷1947年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https://www.indec.gov.ar。

[43] 华侨革命史编纂委员会:《华侨革命史》,正中书局,1981年,第683页。

[44] 阿根廷台湾文化协会:《彭巴草原上的蕃薯:台湾人阿根廷移民史1960—2012》,典藏文创,2012年,第256页。

[45] Norberto Consani, “Migraciones Internacionales Influencia de la Migraci ó n China en Argentina y Uruguay (serie:tesis)”, Un iversidad Nacional de la Plata, 2003, p.107.

[46] [57]段建安:《阿根廷中国移民的沧桑》,《阿根廷通讯》1985年2月17日,第36期。

[47] [51]段建安:《一个可忧的征兆——中国大陆移民在阿根廷》,[巴西]朱彭年:《中国侨民在南美》,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第318页。

[49] 《华侨经济年鉴》(1987),台湾“侨委会”,1987年,第474页。

[50] 陈文寿编著:《海外台侨与台湾侨务》,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9年,第3页。

[52] 郭玉聪:《福建省国际移民的移民网络探析——兼评移民网络理论》,《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

[53] Eduardo Daniel Oviedo, “Introducci ó n a la Migraci ó n china en Argentina”, en Revista Ceres, Seminario Rabínico Latinoamericano, Buenos Aires, Septiembre,2017, Año 1,p.28.

[54] 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驻阿根廷大使杨万明在中阿建交45周年招待会上的讲话”,2017年3月16日,http://www.fmprc.gov.cn/web/wjdt_674879/zwbd_674895/t1446193.shtml。

[55] 2017年6月16日于阿根廷阿中福清会馆访谈阿根廷华侨华人联合总会、中华工商企业联合会主席陈瑞平整理所得。

[56] 阿根廷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资料,https://www.indec.gov.ar/nivel4_default.aspid_tema_1=2﹠id_tema_2=41﹠id_tema_3=135。

[58] 《百万人的梦想——移民》,《新阿根廷通讯》1996年8月9日,第629期。

[59] 李鸿阶:《福建新华侨华人移动趋势及其对侨乡发展的影响》,《东亚论文》2010年第80期。

[60] B. Trejos, N. Chiang, “Young Taiwanese Immigration to Argentina: the Challenges of Adaptatios, Self-Identity and Returning” ,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sia-Pacif i c Studies, 2012, Vol.8, No.2, pp.113-1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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