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隐
作者有话说:人们喜欢用“登对”来形容情侣。然而,越是“不登对”的人相互依偎,越是能让我看见爱情的模样。两个相当的人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的应当,而两个不相当的人,走到一起,是跋山涉水的浪漫。
你看,他就是这么个人,表面上又酷又跩,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呢,内里却非常敏感,甚至脆弱。
01
12月31号,浓厚的跨年氛围集聚到晚上,仿佛一点火星就能把人们的热情点燃。
砰!一声炸掉一年来积蓄的压力和不快。
我,涂一乐,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一重要时刻。在好友古兰兰的百般劝阻下,我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一个跨年狂欢活动——超级枕头大战。
简单来说,“超级枕头大战”是通过枕头的相互击打,来发泄憋在心里已久的情绪,只是在扬起枕头祝福彼此新年快乐的时候,会有点疼。
黑棉衬衫、隐形眼镜、男式帆布鞋、露耳短发……还有比我这一身更符合“轻便、安全”的入场服饰要求的吗?
没有了。
场馆在一个超大的LIVE HOUSE,当现场DJ打响电子乐,宣布活动开始的瞬间,我扬起枕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对方阵营,对准一个身影,畅快地砸了下去。
大概我低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实力。
只见,近在咫尺的人突然没了声响,他弯着腰一动不动,捧着脸在痛苦地埋怨什么。我愣怔着,在想要不要背弃游戏精神对他道歉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像三千斤乌云压顶,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
我努力撑起身子打量对方,漫天飞舞的枕头芯中,他哈哈一阵狂笑,那模样简直像低龄动漫里的坏人。
言语在此刻失去作用,下一秒,我们的枕头交缠在一起,直至活动结束,在旁人的拉、劝下,才不解恨地分开。
我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一点多,古兰兰倚在门口关心地看着我:“乐哥,你平安回来啦。”
没错,她们都叫我乐哥,平时我喜欢简单利落的装扮,加上清秀英气的长相,确实有点像男孩子。“清秀英气”不是自夸,是我妈说的,她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拖着我走街串巷,让别人猜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多年过去,这个问题有了升级版,猜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我并没打算迎合别人:蓄起长发,穿上裙子,把女孩子的模样压缩成一个固定模板。
“嗯,回来啦。”我丢了半条命似的回。
古兰兰一下跳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五分钟前,秦鹤找你。”
“谁啊,不认识。”
我一歪头倒在书桌前,脑海里回放着和男生用枕头互打的画面。
“秦鹤呀,鸟字旁的那个鹤,你可以搜一搜!”
我困倦极了,随手打开百度百科输入关键字,页面显示:“鹤是鹤科鸟类的通称,是一些美丽而优雅的大型涉禽……”
古兰兰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早点睡。
第二天睡醒过来,我才搞清楚怎么回事。秦鹤组建的乐队在大学生摇滚圈子里非常有名,因为音乐理念分歧,吉他手退出,乐队急需一名技术过硬的电吉他手补位。
秦鹤找我,难道是以为我技术过硬吗?
不过,如果以玩电吉他的日子长短来衡量过硬与否,那我是的。
02
见面的地点定在学校后山的小湖那儿,赴约的我,还没从昨天枕头大战中彻底缓过来。我心里对那个拿枕头、狠砸我的男生耿耿于怀,心里窝着一股莫名的委屈。
“涂一乐,你来啦。”秦鹤在对面喊。
眼前,柳条被风吹起,遮住了我的视线,三秒后风一停,我的生活,就像被人加了特效一般,昨天那张拿枕头狠砸我的脸,移接到了秦鹤的臉上。
我们都不禁一愣,空气都像打了个哆嗦。
半晌,秦鹤从对面僵硬地走来,伸手将我衣服中残留的枕头芯取出,道:“你是……女生?”
昨晚现场太过吵闹,我们从头到尾致力于殴打对方,直到此刻,他也没听过我的声音。
“对啊,我是女生。”我高声道。
他惊得后退一步,一脸窘迫,似乎我发出的女声是一道晴天霹雳。
“喂,你什么反应啊!不是求我做吉他手吗!”
吼完,我转身作势要走,本来玩电吉他就是自娱自乐,对什么大学生金属摇滚乐队根本没关注,今天来,只是为了帮古兰兰要一张签名CD。
得知我来的目的,秦鹤硬塞过来一张签名CD,问我还要吗,他还有。听人说他很酷很拽跩,可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没再推托。
其实,他原创的歌还不错,听上去有些疯癫,但神奇地有股振奋人心的力量,像把人从灰头土脸的生活中拽出来,狠狠地抛上云端。
都说新年新气象,听他的歌之后,我竟然萌生出一点加入乐队的想法。
这时,秦鹤打来一通电话,让我去看他们周末的现场表演。
“你必须来。”他语气笃定。
短短四个字,霸道得我想扭头就走。我问身为乐队资深粉丝的古兰兰,如果我不去,会有什么后果。她扶额,沉吟片刻,说:“你还是去吧。”说完,她又补上一句,“我们一起去!”
周末的音乐房子里,人们依然神情亢奋,显然还未从新年的狂欢中冷静过来。舞台上,乐队已经各就各位,秦鹤新剪了圆寸头,一身干净的白衬衣、牛仔裤,他在和临时的吉他手嘱咐些什么,交谈间,他细长的眼睛瞄向我,得意地眨了一下。
不得不说,我被电到了。他的魅力竟如泡腾片下水一般,让我有剧烈的反应。这让我颇感懊恼。
很快,演出开始。
随着灯光慢慢熄灭,黑暗像潮水蔓延而来,秦鹤的浅吟像一条毛茸茸的羊绒线,在空灵的冬夜中,一点一点地缠裹人的心。
“哇,用《Sorry》开场啊!”古兰兰激动地说。“秦鹤好久不唱这首歌啦!”
歌唱到一半,陡然变得激昂炽烈,秦鹤在台上歇斯底里,又蹦又跳,如果按下静音键,颇有一番捧腹的效果。
我躲在黑暗中,正在悄悄嘲笑他,不料,他突然蹿到我的跟前,对着我一脸陶醉地唱起来,仿佛为我而唱似的。于是,我大胆猜测,对方是在借《Sorry》为“枕头大战”中的不绅士行为道歉……
想到这儿,我一阵软绵绵的晕眩。或许是灯光太迷幻,又或许是氛围太蛊惑,我上前一步,亢奋地大喊:“秦鹤,我愿意当你的吉他手——”
秦鹤一抬手,全场音乐骤停,在场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我和他的身上。他不好意思,孩子气地笑了两声,喊出我是乐队新吉他手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拖上了台。
“涂一乐!涂一乐!涂一乐!”
全场的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这是在我遇见秦鹤之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果然啊,他的音乐和他,都有把人抛上云端的魔力。
03
音乐有休止符,魔力也有时效。演出结束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打算履行说过的话。
至于为什么秦鹤找我做吉他手,听古兰兰讲,他们在物色人选的时候,偶然听过我上传的一段练习作品。
秦鹤说,他十分惊喜这是一位女生制造出来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我愿意继续惊艳他的耳朵。
第一天,我去排练室,以为秦鹤他们会欢迎我,开个派对什么的。然而,秦鹤只从五米开外,甩过来一本厚厚的乐谱,说:“练。”
温泽就是在此时出现的,他朝我柔和地一笑,说一起。本以为玩摇滚的男生都很酷,哪知,没聊几句,温泽就凑到我的耳边,八卦地说:“秦鹤分手了,小心點哦,别惹他。”
原来,跨年那晚,秦鹤刚分手。
哪知越小心翼翼,反而越出错,一起合练时,我愣是手指不听使唤,弹错了很多次。
结束后,秦鹤眉头一皱,语气冰冷地让我留下。
“有认真练吗?”他一边问,一边搬来小板凳,在我面前坐下,跷起二郎腿,感觉他就像个郁郁不满、随时会跳脚的喷火龙。
“有啊,真的有。”我实话实说。
“嗯……”他点点头,自恋地摸着自己英俊的脸,诚恳道,“那我给你个建议。”
“洗耳恭听。”
“以后排练的时候,不要看我,这样你的出错率会大大降低。”
“……”
我想起第一次在百度百科上搜秦鹤出现的页面——鹤,是一些美丽而优雅的大型涉禽……多半是极度自恋的。
说完,秦鹤将背包甩到肩上,潇洒地离开。我愣在原地,努力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干脆朝他走远的背影大喊:“你以为全世界都喜欢你啊,我看你,是因为你今天穿的衣服很丑!要我喜欢你,做梦吧!”
当时,有银色月光从走廊的玻璃窗洒进来,给人一种漫画里不真实的感觉。
秦鹤在路的尽头停住,转身朝我看来,他背着光,仿佛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秦鹤用手做喇叭,说了句“白痴”后,张扬地笑着走远了。
自那以后,秦鹤那天穿的衣服没再出现过,你看,他就是这么个人,表面上又酷又跩,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呢,内里却非常敏感,甚至脆弱。
温泽说,秦鹤当天回去就把那件衣服的所有同款扔进了衣服回收站,并拉着他网购新的衣服。
被问到要何种风格和款式,秦鹤眉头紧锁,说:“让涂一乐骂不出来的那种。”
“你是说,她会喜欢的那种吗?”温泽试探地问。
秦鹤神色紧绷,迟疑地嗯了一声。
以上,都是好兄弟温泽描述给我听的,他可真是个热心的人啊。而我,在扬言不会喜欢秦鹤之后,照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排练的时候没再多瞧他一眼。
终于,我赢回一局。
04
融入乐队的日子,像一首单曲循环的歌——排练、演出、上课……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可我不觉得闷,反而感觉原本枯燥的生活,被抹上一层细腻的奶油,让人尝起来,觉得没那么乏味了。
想到这,我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庆幸。
最近,E大附近开了家音像咖啡店,秦鹤很喜欢那儿,经常一个人戴着试听耳机,一听便是一下午。一次,他约我在店里见面,聊升级改造电吉他的事。趁他出去接电话,我偷听了他的听歌排行榜上的歌,发现他听得最多的,竟然不是摇滚乐,而是邓丽君的《微风细雨》。
“微风伴着细雨,像我伴着可爱的你,看着我,看着你,看这世界多么美丽……”
旋律流淌进耳朵那瞬,我触电一般,想不到秦鹤还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那天以后,我和秦鹤便一起泡在音像店,泡得久了,听的音乐也变得广泛,我对后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沉迷其中,像一块干海绵沉浸在音符的海里,甚至排练的时候,都见缝插针地听。这引起秦鹤的注意,我以为他会端起主唱的威严,对我大呼小叫一番。哪知,他眼神温和地盯着我,缓缓道:“你听后摇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儿。”
……
由于实在喜欢,我尝试着编写一段后摇demo(样本),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半个多月后,终于有模有样。合练的时候,我将其紧张地拿给乐队的人听。
“不错啊,有点意思。”温泽夸赞道。
“可惜,咱们乐队不搞这个,屈才啊。”键盘手叹气说。
秦鹤沉默着,只是跷着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晒夕阳。
某天正在上课,古兰兰看完手机,猛摇我的肩膀,说乐迷们都炸了,有人传:我们乐队将暂别重金属音乐,转型做一张后摇专辑。
我说:“谣传!不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然而,当天晚上,秦鹤召集乐队开会,他解释说,有一家新开的音乐公司抛来橄榄枝,邀请乐队做一张时下正流行的后摇音乐专辑,以达到宣传公司的目的,一切费用全免。
成员们又兴奋,又犹豫,一边想免费尝试新的音乐类型,一边害怕转型的风险。
“出问题,我负责。”秦鹤说。
有了秦鹤的话,大家下定决心开启一段新的音乐路程。可我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多情地猜想秦鹤是不是因为我,才编造了这个故事。
又一个失眠的雨夜,我终于拨通秦鹤的手机,吞吞吐吐、脸红心跳地传达了自己的猜测。
手机那边很安静,然后是一串没心没肺的笑声。
秦鹤无语地说:“别自恋了,涂一乐。就算我是为了你,也要我有那个能耐才行啊。”
对哦,秦鹤一没钱,二没权。主唱的麦克风还是全乐队最旧的设备。凭一己之力,哪里能请来一个音乐公司呢。
我对自己的多情和妄想,感到匪夷所思。
05
新专辑的概念为自然,由于创作经费充足,乐队打算去大自然中吸取营养,来一次寻找灵感之旅。温泽怕我一个女孩子太孤单,让我带上古兰兰同行。这导致她兴奋得三天没睡好。
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你说,温泽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呀?”
古兰兰喜欢温泽,喜欢他敲鼓时帅气利落的模样,这份喜欢在他加入乐队前,就已经悄悄萌芽。
我回想起温泽那副害羞的样子,说:“可能哦!”
听完,古兰兰抱着棉被,像抱着期许中的爱情,一头晕倒在床上。
趁着放假,我们一行人自驾到新疆,沿途风光无限,哪知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吉普车突然出了故障,我们被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顶着一头浩瀚璀璨的繁星,心情复杂。
“修車队明早才能到,今晚得在车里凑合一下。”秦鹤无奈地说。
夜里出乎意料地冷,暖气也恶作剧地罢工,其他人各自裹着衣裳打盹,古兰兰和温泽更是不知何时缩在一团,一起看上了电影。
我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冷得有些孤单。
此时,秦鹤瞄了瞄温泽和古兰兰,一脸正经地凑近我:“要不要……”
“不要。”我说。
大概我拒绝得过于刻意,反而显得暧昧。秦鹤一言不发,敞开厚厚的外套,依然想把一半的温暖分享给我。我内心挣扎着,忽然漆黑的旷野中远远传来一声凄凉的狼的号叫,下一秒,我砰地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秦鹤低沉地笑了两声,紧紧地抱住我,说:“别怕,我会替你赶走大灰狼的。”
要说那晚的新疆有多冷,我倒是记不清,只记得他的怀抱很暖,暖得像一个温暖的宇宙,暖得人脑袋发昏,希望车永远坏下去,明早永远不要来……
幻想总归是幻想。
翌日一早,我还在车里昏睡,见秦鹤他们在外面,正要起来和大家道早安,身下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是秦鹤的手机,来电人的名称为“小蔚”,显然是女生。
秦鹤耳朵真尖,一阵风地跑来,神色紧张地拿走了手机。
我愣在原处,心像被人扎了一下。
车修好后,我们总算到达目的地,当天下午天气不错,大家心情大好地准备着露天烧烤。我一边用毛刷刷着鸡翅,一边闷闷地哼着小曲,哪知遭到古兰兰的抱怨:“哎呀,怎么又是《微风细雨》啊,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温泽咦了一声,说:“这是秦鹤最喜欢的歌。”
我心慌得很,赶紧换一首哼,哪知温泽和古兰兰同时发话——
“这个耳朵也起茧子啦!”
“这首也是秦鹤喜欢的……你不会暗恋秦鹤吧?”
“……”
秦鹤在一旁给五花肉撒盐,抬头吃惊地看我。我故意长叹一口气,掏出手机,把帅气学弟的照片展示给众人看,说是一个追我的小迷弟推荐的歌单,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撒谎的感觉很不好,我希望学弟能原谅我这般慌不择路地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等烧烤的袅袅白烟散去,篝火旁,我们围坐在一起。
沉默良久的秦鹤,终于举杯开口道:“关于新专辑,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乐队都会坚持做下去的,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我的身上,像在说一个庄重又甜蜜的誓言。
我的心狂跳不止,一直低着头。
06
时间在乐谱上流动得格外快。
转眼,新专辑制作完成,发行的效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虽说公司赔了钱,乐队却被更多人知道了。不久后,有音乐节的主办方邀请我们登台表演。
这是我们冲破大学生圈子,进入更广阔视野的绝好机会。
表演那天,天洒下细雨,没有方向的风乱吹一番,显得格外混乱。台下的乐迷反倒觉得这风雨助兴,跟着音乐,兴致变得越来越高。
后台内,我跟着前方的音乐手舞足蹈,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跃着。乐队的人都和我一样兴奋,除了秦鹤。他显得有些紧张,扔过来一件雨披,示意我穿上。
“别啊,这不摇滚!”我笑着喊道,把雨披扔给了一旁的古兰兰。
一场开心的旅行下来,她的感情跟着开了花,和温泽正在热恋期,这不,连温泽出来表演,她也要跟着。
哪料到,登台不久,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穿秦鹤的雨披。
不是风太强劲,雨太大,而是不知道风雨中,会飞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炒面,在我正陶醉地拨弄琴弦的时候,扎扎实实地摔在我的胸前。
顷刻,观众的骂声、笑声、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起哄声如海啸般卷来,我跟个傻子一样,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涂一乐,滚吧你,一个女生,懂什么啊,祸害乐队!”
说着,扔炒面那位大叔,像一道闪电蹿到台前,猛摇着一大瓶可乐,欲上来泼我。庆幸的是,刚打开瓶盖,他就被秦鹤一脚踢翻,狼狈地滚到了台下。
混乱中,我惊愕地看向秦鹤。他在雨中甩头,对我傻傻地笑:“别怕,大灰狼被我赶走了!”
无线麦克风把他的话传遍全场,旋即,暧昧的口哨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灌进我的耳朵,漫上我的心口,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恍惚啊。
恍惚间,音乐节结束了,可那天的雨没有停过。我们乐队背上寻衅滋事的罪名,被禁演半年。听消息灵通的温泽说,那位挑事的大叔来头不小,乐队被禁演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大叔倒是个真乐迷,从最开始,就一直是我们乐队的铁杆粉丝。他对我、对乐队的转型极度不满,认为这是一场彻底的背叛。
发生的事让我不禁猜测,樂迷中的怨声远比我听到的要大,只是被秦鹤挡了下来……
为了感谢秦鹤替我出头,周末,我请他吃饭。饭桌对面的他,平日脸上的那抹无所谓消失不见,他竟像个知心大哥哥,担心地劝我不要把大叔的话放在心上。
“女生怎么啦,你很棒,涂一乐。”
“其实之前乐队在瓶颈期,有新的尝试,大家都很开心。”
……
他的每个字音,都落在我的心窝,竟然让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次,天气一点不冷,脑袋没有发昏,我却想投进他的怀抱,赖着不走。
就像雨过天晴,乌云再也遮不住太阳,我再也骗不了自己。
我是早就喜欢上秦鹤了。
07
可是,这能怎么办呢,曾经大放厥词说不会喜欢他的人是我,表演被小迷弟追的拙劣戏码的人是我,何况,还有另一个女生的存在。
我的处境,跟乐队一样,像是被困住了。
区别在于,我只能一个人束手无策,而乐队还能靠大家一起努力。
在被禁演后,乐队开始接一些小活,比如帮人告白、求婚什么的,如此一来,能敲敲打打的日子,总归不算太坏。
一次,乐队接到一个女生的邀请,帮她挽回一个男生的心。奇怪的是,当我们按照她的吩咐,晚上八点,在男生回家必经的那个路口,反复演奏起《Sorry》的时候,出现的竟只有她一个人。
更奇怪的是,她一出现,除了我,整个乐队像被人点住穴道,静止了。
当时,看见秦鹤那副难堪的神情,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女生是通过网络昵称联系乐队的,难不成,她要挽回的男生是秦鹤?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验证了我的猜想。
“秦鹤,还记得吧,这歌是你为我写的。”
女生身穿连衣裙,一头长长飘逸的黑发,很是瘦弱,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凑近秦鹤,看他一会儿后,转而是一副哀求的模样:“我们和好吧。”
她的话一出口,秦鹤像个慌神的孩子,在场的所有男生也齐齐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被女生重新追求,秦鹤低垂着头,一如被人欺负的样子,我看不得他这样。
“不好意思,你们已经分手了,请不要……”
我的话音未落地,秦鹤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开了口,他语气坚决地拒绝了那个女生,并称呼她为“小蔚”。
说实话,随着事情的进展,我对眼前的一切更加感到一头雾水,对秦鹤拒绝小蔚更是感到意外。
收工之后,背着秦鹤,我拉着温泽一通问,八卦热心的他果然没让我失望。
据他讲,小蔚是秦鹤的粉丝,很早便展开了对秦鹤的疯狂追求,为了让她不做极端的事,秦鹤答应和她交往。这让秦鹤感到内疚,于是写下了那首歌。
后来,秦鹤终于提出分手,在跨年那晚去参加枕头大战,也是想要摆脱过去。
可小蔚哪会罢休,新疆那个电话,其实是她打来的纠缠电话。
听完温泽的话,我暗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在幽蓝的夜幕中,看见好多钻出来的星星,一闪一闪,如一串静谧的信号灯。
08
学校宿舍里。
古兰兰循环播放着那张我帮她要来的签名CD,放到最后一首《Sorry》的时候,我脑海浮现出,那个夜晚在音乐房子里,秦鹤对我唱这首歌的情景。
心里忽然甜甜的,又忽然酸酸的,我脱口而出:“哼,当初秦鹤对我唱这首歌,我还感动了一番呢,原来呀,是写给别人的呢。”
闻言,古兰兰从床上腾地坐起,一副“怎么回事”地看着我。我后知后觉,才闻到自己散发出的浓烈醋味儿,连忙脸红嘴笨地掩饰,却被抓住更多把柄。
藏住对一个人的喜欢实在是件太过辛苦的事,于是,我承认了,让她不要讲出去。
这样的话,乐队很可能要解散了。
这个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闷响一声,炸得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如果秦鹤真的离开乐队,那我再也不能在排练的时候,在身后偷偷地看他了,再也没有和他相处的机会……
我祈祷着,温泽的消息能失灵一次。
可为了找工作,秦鹤开始一天一天地缺席排练,我开始一天一天地见不到他,这时候的我才知道,失去心爱的人的感觉是多么慌,一慌便乱,然后就毫无章法可讲了。
大四的学生离校那天,我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哭兮兮地喊秦鹤的名字。
我痛心疾首地喊:“秦鹤,你这么轻易就放弃梦想了吗!”
窗帘后面,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一看到多日不见的他,我眼眶一酸,委屈万分:“骗子!你说过不会放弃乐队,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的——”
大概,上天会奖励勇敢的人,当把“秦鹤,我喜欢你啊”声嘶力竭地喊出口的时候,我一回过神,就被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没有看到他飞奔下楼的场面,没有看到他自责、心疼的神情,可光是被他抱住,就已充满幸福感。我像个被爱心充盈的气球,晃晃悠悠地飘在天上。
原来啊,这个馊主意是古兰兰和温泽出的,想以此刺激我的反应,让秦鹤相信他们的话。
秦鹤的家人其实非常支持他的音乐梦想。在我嘴硬、让古兰兰保守秘密的下一秒,她就告诉温泽了,并好心地向秦鹤泄密,什么追我的小迷弟都是假的,我对他的暗恋是真的。
也多谢她的好心,秦鹤那个傻子才没有继续相信我的谎言,要不然,他还一直以为我真的不喜欢他呢。也多谢这虚惊一场,让乐队和我们眼前的岁月安然無恙。
09
当细碎的雪花地飘向城市的那刻,终于,禁演结束了。我为又能登台给乐迷表演喜爱的歌曲而欢呼雀跃的时候,整个乐队却一片死沉。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为了让乐队有资本转型,我能尝试喜欢的后摇,秦鹤答应和音乐公司对赌,如果新专辑赔本,那秦鹤原创的所有歌曲的版权将归音乐公司所有。可惜,对赌失败,我们再也不能公开登台唱以前的歌了。
明明秦鹤是失去最多的人,他却满脸不在乎,大手一挥,说:“都不算事儿!咱们加把劲,把失去的都赚回来。”
有魔力的他,一句话,便让乐队活了过来。
在雪花飘飘中,新年很快到来,跨年当晚,我们被一家新开业的小酒店邀请去助兴表演。演出结束后,望着夜空中绽放的寥寥烟花,我不禁感慨:“瞧这烟花寒酸的,小酒店刚起步,也是不容易啊……”
秦鹤睨我一眼:“你再瞧瞧。”
我纳闷地把身子探出阳台,楼下的广场上,温泽他们在一边放烟花,一边朝我们招手。
秦鹤说,他欠我一场告白,要在今晚补上。说着,他从随身的背包中拽出来一个超大的羽绒枕头。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一年前的今晚,我们就是这么互打对方的。
于是,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不满地嘟哝一声,一下用宽大柔软的枕头拦腰将我圈到跟前,肉麻地说:“涂一乐,我最酷的吉他手,以后我们共用一个枕头,好不好?”
我羞得脑袋死机,侧头看向玻璃窗里男孩子气的自己,问出了毕生最蠢的问题。我问他,真的不要裙摆飘逸、长发飘飘的小蔚了吗,不担心她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吗?
秦鹤爽朗一笑,说早已看穿对方的伎俩。他对小蔚说,他已有了喜欢的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受她要挟。
有了喜欢的人,他就像披上盔甲,刀枪不入了,于是小蔚彻底断了念头。
他又说,第一次排练结束后,他在走廊尽头说的话是:他喜欢我用纤细的手弹电吉他的样子——
那时,我超酷、超帅,让他动了心。
可是,那时,我就说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话。
是啊,为了可怜的自尊心,为了不让他得意地知道他被喜欢着,我机关算尽。只是,我不曾想,喜欢他这件事,也会不小心像歌一样哼出来。
而现在,我,涂一乐,愿意哼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