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母亲节

叶轻驰

小时候，总觉得母亲节是个欢快的日子。

那时，生活不算富裕，多数人家都得算计着过日子。对于母亲节，那个年代知道的人并不多。特别是在农村，多数人都没听过这个日子。母亲读过书，也曾到外头念了好几年书，后来外婆病重，母亲这才辍学回来，照顾外婆。

外公早逝，外婆一人含辛茹苦，将母亲拉扯大。在那个年头，母亲作为独生女，是极罕见的。外婆病重时，母亲自然得回来照顾她。

外婆去世后，母亲年龄也不小了。在农村，母亲算是大龄的“剩女”。同龄的女子，大多结婚，有的甚至儿女成群了。后来，经人介绍，母亲嫁给了父亲，之后便有了我们几个子女。

自从结婚后，每年的母亲节，母亲都会带着我们去扫墓。外婆的墓地，就在山里。对于我们来说，母亲节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母亲节是在五月份。这时，郊外一片姹紫嫣红，花红柳绿。这时的天气也不错，无冬之寒冷，无夏之酷热，最适合郊游了。而母亲扫完墓后，都会带着我们到野外踏青。山里，到处是平常难得一见的果树，一路走，一路摘，一路吃。回到家里，吃春饼，还有供品。那时，家里穷，嘴馋，就盼着母亲节这样的日子，好解解馋，犒劳一下清淡已久的肠胃。

可吃饱喝足，摸着滚圆的肚皮，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总是母亲那张哀愁的脸。

对儿时的我来说，世上最难解的事，便是在母亲节这么欢喜的日子里，怎么还会有诸如母亲这类不高兴的人。是玩得不尽兴，还是没吃够？可细细一想，似乎都不是。母亲已经过了喜欢玩游戏的年龄，而那些美食，母亲动也不想动。既然如此，母亲为什么难过？

每次问母亲这个问题，总会让母亲久久无语。最后，母亲总会摸着我的头，失落地说，小孩子懂什么，等你以后长大了，不再喜欢母亲节这个日子的时候，你也就明白了。

不喜欢母亲节？当时的我使劲摇了摇头。这么快乐的日子，谁会不喜欢？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也没懂母亲的话。上了中学后，尽管不再像儿时那么贪吃贪玩，但依旧觉得母亲节是个温馨而快乐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陪着母亲说说话，也是温馨无比。

可后来，我真的懂母亲了。大学毕业没多久，母亲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恶性肿瘤，已经扩散，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痛。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母亲节，我突然憎恶起这个曾令我无比欢欣的日子。

我这才明白，以前喜欢这个日子，是因为母亲依然健在。生命中不曾失去，也就不会痛惜。所以，当时的我是欢乐的。可直至失去了母亲，才发现在这个母亲专属的日子里，总会令人想起逝去的亲人。曾经有过的温馨和甜蜜，一幕幕掠过脑海，如今却如针扎在心上一般，是刺生生的痛。

那一刻，我知道了，母亲从不曾在母亲节展露欢颜，是因为母亲失去了最爱的母亲。每年的母亲节，都仿佛是在母亲的伤疤上撒盐，让曾经失去的伤痛，又重温了一遍。也难怪，母亲会说，当不再喜欢这个日子的时候，也就会明白了。

如今想来，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想必是惆怅萬分。母亲失去了母亲，而母亲的儿女们，终有一日，也会失去母亲。想到这里，母亲又怎么会开心？

长大，难免会失去。这个道理，如今才懂。母亲节，是思念怎么也解不开的结，也是想避免又怎么都逃不过的劫。生命中，难免有失去，年年母亲节，岁岁惆怅，这母亲节呀，是节也是劫。

（选自《青春期健康》2018年第5期）

（插图/罗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