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年轻人追看马克思

杨学义

在哔哩哔哩网（简称B站）上打开《领风者》，一大波弹幕疯狂袭来，其中大多数弹幕都有“某某中学报到”的字样。“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有两万多所中学名列在榜了。”《领风者》是一部讲述马克思生平事迹的国产漫画剧，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钟君是该剧总策划、总编剧，他对这一现象并不吃惊，“马克思的一生是个传奇，他早该走进青少年的视野和内心。”

该剧编剧之一卓丝娜是一个“90后”。3年前，她作为编导参与录制了一档名为《开卷有理之马克思靠谱》的综艺节目。录制期间，她对马克思产生了新的认识，写下一首说唱歌曲《马克思是个九零后》，“像叶孤舟行在山丘，那样的为真理争斗;像他一样嫉恶如仇，像他一样不屑权谋。马克思是个九零后。”歌词一气呵成，因为她发现：“马克思捍卫自身表达权利、勇于斗争的叛逆精神，和‘90后群体是高度契合的。”

钟君、卓丝娜是两代人，分别来自体制内外，一个熟悉马克思的传统画像，一个了解马克思的年轻化表达。他们恰恰代表了《领风者》创作团队中的两类人。从2017年9月立项始，《领风者》经历了一年半的制作，主创人员有过不少争论与磨合，终于让马克思首次以“二次元”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今年春节前夕《领风者》一登陆视频平台，就在网络上刷了屏。主创团队那句话终于得到印证：“年轻人在哪儿，工作就要做到哪儿！”

马克思本来就很“帅”

《领风者》第一集中，少年马克思和燕妮在田园里，并肩追逐着被吹散的蒲公英，燕妮央求马克思讲故事：“一个故事不够，我要听好多好多故事！”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剧中的青年马克思一改之前“大胡子”形象，变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眉宇隽秀、身材修长的翩翩少年。“马克思真帅！”弹幕清一色地狂欢着。

“现在年轻人有句话叫‘颜值即正义。”钟君说。当时设计马克思的形象时，绘画师先画了两版，第一版男性气质很强，第二版画风简练时尚。一向心直口快的卓丝娜说：“画的不帅，谁会看？”于是就诞生了现在这一版。而钟君和其他现场同龄人则有些“无奈”，卓丝娜说：“这些‘二次元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思维范畴，但画成这样，他们没有感觉到别扭，于是方案顺利通过。”钟君则对这种“不别扭”有自己的理解：“马克思的思想是非常帅气的，在动画中，我们要让他的帅气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况且年轻的马克思本来就很帅。”

《领风者》海报，图为青年马克思。

马克思的“帅气”，是接地气的。创作团队投入大量精力，突出马克思经历中能够与观众产生“共情”的部分。“马克思是顶天立地的伟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常人”，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评价，钟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反复强调这句话：“我们之所以对马克思有些误解，就是太强调他伟人的一面。如果我們从常人的视角看待他，就更能够发现伟人的伟大。”而创作团队中的年轻人对马克思的“帅气”有另一番理解，卓丝娜参与创作时，了解到马克思为了信仰，颠沛流离，出身贵族的燕妮和他一起忍受贫穷，他们的孩子有三个因贫穷夭折。“我有时想，如果我面对同样处境，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思想的确也是有‘颜值的，马克思用自己的一生去斗争，这非常‘帅。”

不过，给马克思打扮得“帅”一点，也是经过反复争取换来的。“会有一些人怀疑，你这样是不是在阐释马克思？马克思和燕妮谈恋爱的故事，怎么能这么轻佻？”在制作过程中，卓丝娜听到过这样的反对声音。“孩子们认为，这个动画片还要做得更饱满一点，但另一些人认为，简单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了，做成课件那样。”钟君表示，大家对马克思宣传方式的理解不尽相同，持保守观点的大有人在，“做工作还是要实事求是，尊重现在的传播实际，这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不能活在自己的过往和僵化保守的教条里面，这个就是总书记讲的，做好宣传思想工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创新。要敢于创新，敢于涉险滩、啃硬骨头。”

马克思和恩格斯进行讨论。

青年马克思在演讲。

击中“00后”“10后”的心

康德和黑格尔同时出现在马克思的头脑中，他们慷慨激昂地辩论起来，都想要占领马克思的大脑。这段戏被《领风者》主创人员称之为“颅内大战”，旨在将马克思不断求索、思想蜕变的过程用最形象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过，“颅内大战”的戏份只存在于初稿里，“因为写得太‘飞了”。卓丝娜口中的“飞”，是天马行空的意思。在《领风者》中，类似的戏份被删掉不少，因为这虽然符合动画规律，但对于马克思这样一个人物来说，还是有些“过”了。

“我们知道钟君老师他们需要什么，他们也了解我们需要什么。双方在创作过程中，都在坚持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最优化。”卓丝娜笑言在与钟君等人磨合时，一帮年轻人也用了一些“斗争”花招，“我们喜欢晚睡，所以每次意见不统一，我们就故意耗着，经常持续到深夜12点以后。”他们打的小算盘是，到了这个时候，钟君和其他院校老师肯定会困得不行了，但年轻人越来越精神，“往往这个时候，我们的意见会被更多采纳”。其实，钟君他们哪会不知道年轻人的鬼点子？所以第二天往往又展开“拉锯战”，“一些之前通过的方案，还会被翻出来，要求往回‘收”。

“市场效益和社会效益之间，肯定是有碰撞的。”钟君说，市场有它的创新动力，但是它的视野，也仅仅是创造经济效益而已。“我始终跟他们讲几句话：内容新、形式潮、不枯燥、不戏说;是适合不是迎合，是通俗不是庸俗。”其实，钟君和卓丝娜两边的目的是一致的——让更多人看到马克思。张扬是为了适合市场，优化传播效果;克制是为了保持理性，不偏离本质。

起初，市场还是给了《领风者》团队一些不小的打击。在寻求网络视频播出平台时，《领风者》先后遭到两家平台的冷遇，其中一家平台非常直接地说“这个片子根本不会有人看”。卓丝娜说：“大家考量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他们还是认为娱乐化的动漫作品会受欢迎。”制作团队做出了一些让步，比如同意视频平台的“VIP会员抢先看”，以及片头片尾曲在音乐平台付费下载，这些做法并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让网络平台将《领风者》推到显著位置，让更多人看到。

结果，《领风者》的内核超越了原以为的市场、年龄、受众等隔阂，一炮而红。钟君说：“从马克思17岁的中学毕业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能看出，那时他就开始为人类幸福而工作了。用我们的话来说，‘天下为公的理想信念贯穿了他的一生，也是马克思支撑到生命最后的内在精神动力。”目前，《领风者》在B站的播放量达到了400多万次，每天实时弹幕超过3000条，片头片尾曲在网易音乐和QQ音乐上线，在首页推送，留言近3000条。网友不禁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追起了马克思的‘番（追番来自日语，即追看动漫）！”卓丝娜回忆，在B站的国创动画作品发布会上，当《领风者》的预告片一放完，台下一片欢呼，大家对马克思的期待远超他们的预期。“事实证明，只要你真正击中了‘00后‘10后的心，他们还是很感兴趣的。”

《领风者》工作室开发的马克思微信表情包。

让信仰引领不安的心，这很马克思

钟君和团队计划将马克思打造成一个大IP，《领风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已经尝试了8种产品形态，第一是马克思主义综艺秀，《马克思靠谱》就是成功尝试;第二是理论音乐样态，之前的《马克思是个九零后》，以及《领风者》片头片尾曲也是非常好的尝试;第三是图书，《马克思靠谱》已经出版了;第四是动画片，《领风者》正在播出;第五是漫画书，《领风者》漫画书也已经出版;第六是舞台剧;第七是小游戏《头脑王者》;第八是马克思的表情包，在微信上也有了。接下来，我们还计划推出马克思的动画电影。”

对马克思IP的开发，源于钟君等人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信。“我始终不觉得马克思主义枯燥！”当记者问他，如何看待大众对马克思主义有“枯燥”的刻板印象时，钟君如是说。钟君的父亲曾经是党校教员，家里有很多马克思主義理论书籍。从小耳濡目染，让钟君上高中时就对政治课本里的马克思主义非常熟悉，“我高考时，政治基本上是满分”。上大学后，钟君的家人让他去读了中文专业，“我实在不感兴趣，后来硕士博士就改了”。但是，钟君赶上了马克思主义专业的低潮期。“曾经有一段时间，学习马克思主义是有些尴尬的，有些人觉得这不是学问，有人甚至认为这个专业就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一次出差，钟君在住宿酒店开发票，抬头是“中社科院马研院”。开发票的人好奇地问：“你们是研究马的吗？”这个低潮期并未让钟君心灰意冷，“作为学者，不会人云亦云，我始终发自内心地审视喜欢的东西，这源于内心的信仰”。

不论处在什么样的时代、外界怎样看待，钟君都坚信马克思主义是具有生命力的。“虽然马克思主义不可能像会计学等实务性学科一样当个工具用，但它是有用的，尤其是它的方法论，不会过时。”他记得自己的老师曾对他说：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努力往上爬，但是爬到哪儿算哪儿。“你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一句土话，里面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道理非常深刻，强调了社会的客观规律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之间的辩证关系。”这些深入浅出的教导，让他终身受益，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要让马克思主义理论飞入寻常百姓家，必须要用接地气的表达方式，让每个人都听得懂。在一次培训青年骨干时，钟君设计了一堂课，从马克思的生平讲起，用常人视角帮助青年干部在短时间内理解马克思主义。没想到在讲课过程中，很多人流泪了。“原来马克思可以这么讲！”这进一步加强了他做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传播的决心。

卓丝娜真正接触马克思主义，则开始于工作之后。“在步入社会之前，我是一个比较崇尚个性自由的人。”但是，在看过马克思生平和他的学说之后，她开始有了反思：“在当代，集体主义真的不合时宜吗？”卓丝娜还负责《领风者》宣传发行工作，在工作实践中，她也逐步认识到，如果没有集体主义，只讲个性自由，那么一些资本就会涌向媚俗的产品，“公众也只能在这些产品里面做被迫选择，这也是一种不自由。我们每个人的自由要靠社会正能量作保证。”

马克思主义是一扇门，《领风者》主创纷纷表示，只要是踏进了这扇大门，细心研究，每个人都会从马克思主义学说中汲取营养，受益终身。“一部动画片，承载不了太多的东西。我们只希望借此改变青少年对马克思‘枯燥的刻板印象，对他和他的思想产生兴趣，而且能用他充满传奇色彩的、领风前行的一生，影响更多年轻人树立正确人生观。”钟君说。

《领风者》同名片尾曲中，有一段充满激情的说唱：“让信仰引领不安的心，这很马克思;为命运团结起来革命，这很马克思;没有谁能熄灭我的热情，这很马克思;为人类的解放身无择行，这也很马克思。”马克思依然可以点燃年轻人满腔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