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叶婷
谈起余华,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被翻译为多国语言、多次搬上大银幕的《活着》。如果说《活着》是“生不如死”,《第七天》则是虽死犹生。一个叫杨飞的人意外死去,可他的灵魂却还没消散,他在阴间与故人相遇后决定踏上寻父之路。在寻父过程中经历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件,以及与生前亲友的爱恨离别。
《第七天》依然延续了余华小说一向的悲惨风格:强拆、袭警、弃婴、车祸、啃老、鼠族、冤死、卖肾、自杀……各种死于非命,各种荒唐离奇。这些荒诞在生活中早已被人们习惯,作为新闻也只不过是一闪而过,余华却以一个死者死后七天的见闻将它们原生态地保存在一部13万字的小说中。正如他本人在一次采访中说《第七天》是“距离社会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
“鼠妹”刘梅因对男友的误会一时冲动跳楼死去后,她的男友伍超为了买一块墓地进入卖肾组织——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阵阵异味的污浊空气、油腻滑溜的被子……还有专门靠卖肾为生的人,转折于各个城市的卖肾窝点,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伍超被取完肾后被弃之不顾,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却为了省钱不敢去医院,逐渐陷入昏迷,像坠入地面的鸟儿,不留下任何痕迹消失在世界。看到这儿时我几度难以继续,两个鲜活的生命却因一个小小的误会轻易地逝去,看似荒唐夸张,生活中的例子却比比皆是。
与悲情一同延续的还有余华式温情和治愈。刘梅生前的悲苦并没有延续到阴间,相反,在阴间得到了治愈与释怀,所有人为她净身、为她披上婚纱,所有人排着队将河水端到她身上,所有人送她去安息。
刘梅说:“你们对我真好。”
他们说:“这里的人对谁都很好。”
是啊,这里的人对所有人都是友好又包容的,生前找不到的答案在这里得到安宁。杨飞与前妻在死后重逢,没有恩怨情仇,只有相视而笑的释怀;谭家鑫的菜馆在阴间重新开张,生意红火,不再有政府官员的白吃白喝;商场火灾被谎报数据而掩盖的死亡者们在阴间组成一个大家庭,像一棵繁茂的大树,充满笑意。
最令人动容的是警察张刚和卖淫人李姓男子的故事。生前李姓男子在审讯的过程中被张刚踢碎睾丸,从此他举着“还我睾丸”的告示牌,无论张刚去哪工作都如影随形。直到有一天他刺杀了张刚,自己也被执以死刑。生前有生死大仇的两个人在阴间却成了如影随形的密友,两具骨骼一直在下着棋,不断悔棋咒骂,却谁都不舍得停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开怀大笑,乐在其中。
那些没有坟墓、无法安息、飘荡在“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儿啊,他们生前痛苦、愤怒,饱受不公、欺凌,却在死后感受到爱与幸福。敌人不再是敌人,陌生人也可以相互温暖与热爱,一切不美好却又是最美好。
正如小说原文所述——那里的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
那里人人死而平等。不论活着还是死去,不论人间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心安处即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