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诗

夜  思

泪织成记忆的网罟，

今夜再一次地揭起：

看天顶陨落多少星，

像我曾失落过多的

日子，似流水夹带着

落花，向东缓缓流逝。

夜寒的繁露咬啮着

一颗颤抖的心，淡月

疏星下，前路渐苍茫。

北风阵阵地把好梦

惊醒，如今的希望是：

灯光下一窥慈祥貌，

温室里一话别离情。

但辰光却似夜路遥，

一次跳跃的脉搏是

一丝喜意，但愿今夜

风雨收敛，一场甜梦

从此始，往事不回首。

（1948年除夕夜）

生  命

生命

要像支蜡烛

用自己的血

換来周遭的光明

生命

要像只萤火虫

在广漠的原野里

指示夜归的行人

生命

要像一座矗立的灯塔

忘记自己

为海行者行使神圣的使命

（1948. 4. 17）

别看轻自己

在阴暗的

低垭的

墙角的一隅

茁长着年轻的野花群

它们是那样的弱小

无力

又是那样地活跃

富有生机

一边是先天地缺乏养分和阳光

一边是热烈地追求春天和生长

它们发芽

它们歌唱

这块贫瘠的小园地

变得生动

温暖

而充满光明

不要轻看自己

正如诗人说的

“一朵野花里看见天国”

春天的影子

早已蕴涵在它们的心里

它们仰着头

接受太阳的热吻

它们变得更年青

更强壮

尽自己的力量

放出鲜艳明亮的色彩

别忘记

“在你的掌心里盛住无限

一时间里便是永远”

更要记住

“你孤芳自赏时

天地便小了”

它们奋斗在墙角

为了争取太阳的光线

（1948. 5. 21）

久旱村落

落叶在半空中飘零

古老的茅屋蒙上了灰尘

村庄中的农人呀

土地荒芜无人怜

久旱望甘霖

黑夜到天明

村庄中的农人呀

泪下如雨淋

水车发出痛苦的悲鸣

河水被车得一点无剩

村庄中的农人呀

惟恐禾枯心如焚

旱情陷入水深火热

满耳都是啼哭的声音

村庄中的农人呀

含泪地离开了家门

（1978. 4. 28，国文课，鱼梁写。）

风  瀑

风很大

枯叶飘飘

黄沙蔽天

树木动摇

拾柴的孩子

欢喜得大笑

夜归的鸟儿

发出惊叫

农夫们心焦

惟恐无情风雨

摧残了新苗

风势来得更猛

它破坏了世界的安宁

它使万物翻转升沉

（1948. 5. 23）

路

千万遍的足趾踏过

千万次的锄尖吻着

路旁的草儿

枯了又回苏

寂寞的回响

陪伴着寂寞的路

灰色的老人啊

石板一块一块地动摇了

老人口中的牙呀

罩在头上的树叶飘零了

老人头顶的发呀

很多人

走过不再回返

（1948. 7. 13 晚）

谢冕，1932年生于福州，文艺评论家、诗人、作家。现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所长。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并兼任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及《新诗评论》主编。

著有《湖岸诗评》《共和国的星光》《文学的绿色革命》《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世纪留言》《永远的校园》《流向远方的水》《红楼钟声燕园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