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三家诗选

〔白俄罗斯〕雷戈尔·波罗杜林 等

雷戈尔·波罗杜林诗选

雷戈尔·波罗杜林（1935-2014），白俄罗斯诗人、小说家以及翻译家。一生著述颇丰，共出版诗集约七十部，包括讽刺诗、幽默诗、儿童诗，另外还著有批评性文章和翻译作品。他的诗歌内容主要涉及自然和战争两大主题。曾任白俄罗斯作家协会、白俄罗斯笔会常务理事。他将俄罗斯、西班牙、英国、智利、保加利亚、中国等国的作家作品翻译成白俄罗斯语，他的作品也被翻译成多国语言。曾获得“扬卡·库帕拉奖金”“人民友谊奖”“荣誉勋章”“拉脱维亚三星奖章”和“斯科林纳奖章”等。1992年，他被授予 “民族诗人” 称号。

“永恒之光在哪里……”

给今生的一切以谅解，

付出你全部的生命力，

为的是坦然地离去，

为的是能平静地告别

大地，

你在那里用结节

将生命与记忆绑在一起，

日后有人会听见，

债主在榆树下叫他过去，

语声与回声汇集，

一圈一圈传出地狱……

是啊，生命所赊给我们的，

死亡还会突然要回去。

创建吧

诗人！

创建自己的心乡，

那里青草芳香梦无疆，

缠绵哀怨，付之一炬，

尽化熊熊火光。

如何抛却，怎能忘

只因惆怅，

如烟叹息逝无方，

初次惊惶，初次体尝

声声颤抖诗一行。

诗一行，

家园住中央

悠悠诉说源流长，

河水依岸流淌，

而你回眸凝望……

从来没有

那些我曾，

住过的单元房，

再没去过，

只怕黯然神伤。

无论被遗忘的旋律兴奋

还是沮丧

都用侮辱的方式将其在心门阻挡。

我不想责备，

因为一切

都回不到从前的景象。

而住所，

灵魂曾客居的地方，

也已化为——

一缕恩典的光芒。

慷慨夜晚共勉励

——致瓦西里·贝科夫

在这神圣的夜里，

去将桌布下的长草摸索寻觅，

拉长它是为了

从现在起，

不能缩短哪怕一点点你的幸福周期。

在虔诚的夜里仰望天际：

繁星在那里，

慷慨的松林就会报答你

会将蘑菇和榛子装到你的篮子里，

为你，也为你的亲戚。

去山谷中追忆，

风揉花楸，在谷底。

雪因自己的白色而战栗，

母亲为儿子铺好通往远方的路，

扫去每一颗沙粒，

问上帝要几颗星星给大地。

蛾

蓝翅蛾

轻快地飞过。

——马克西姆·博格丹诺维奇

河水慵懒地摇曳着百合，

看上去不远处，

轻快地飞过

一只花瓣蛾。

飞蛾努力吸引着百合，

让她别爱得这样执着

懒洋洋的浅河，

闪着湿润解冻泥土的光泽，

缓缓流淌的碧波

温暖慈爱地抚摸，

波光粼粼的浅河，

小鱼正游得欢乐。

河水深处嘶嘶作响，

倾盆大雨泼向波浪……

悲伤地飞向远方……

褪色的白色飞蛾。

自己

给自己找个对手——

只为灵感存留。

不是短暂拥有，

而是到生命的尽头。

虚情假意

绝不可有。

无论独处还是宴乐

智者都会有个对手

他是你的乌鸦，也是你的夜莺

不管你对他凶狠还是温柔，

他都不会把你出卖，心肠依旧。

當然，朋友也有尽头，

你又不会无端挑起事由……

连海狸都把自己当成朋友

如果你不视自己为仇寇，

那就给自己找个对手。

我暂时在这里……

我住在那里，

那里万灵哭泣，

那里笑声草中躲藏，水中潜溺，

那里

我的河流乌沙恰

只能一直漂浮在时间的泥沼里

我就住在那里……

我在那里漫步，

那里儿子般的嗓音

不会把他全部的不幸向我倾诉。

雪地上，游蛇如弓，

在玩耍，

森林的林妖不引人注目。

我在那里漫步……

我在那里休憩，

那里像在熊的耳朵里，

没有雷声轰鸣，没有风声呼啸，只有静寂，

那里我的

精神已不再感到拥挤，

那里我只能住在棺材里。

我会在那里休息……

我暂时在这里——

我的朋友叫尽心竭力，

我不采摘发光的蜂胶。

向光明与黑暗租用的角落里。

解除我所有折磨重负的，

是大地。

我暂时在这里……

荷花赞

碧绿的荷花

是我们百合的祖先，

如一把把伞

低垂眉宇

膜拜向前

你的风骨让人敬仰无边！

于荫庇处

避烈日炎炎，

泪珠洒在合十的掌间。

高高的莲，

你出淤泥而不染，

却不愿浪迹天涯，如浮萍一般。

佛陀降生在，

你温暖的摇篮

为把苦难驱赶

在你的叶间

奇迹显现。

列奥尼德·德兰卡-莫伊休科诗选

列奥尼德·德兰卡-莫伊休科，1957年出生于白俄罗斯布列斯特州达维特市。先后在工厂工作、苏联军队服役，毕业于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现供职于明斯克文学出版社诗歌编辑部。著有十六本诗集和散文集。

* * *

请你变得无所不能——大地的支撑！

……为了大地我变成了这样，按照他们的向往。

国王在我面前叩首，

高山默默地让峰峦低头。

我的目光凝望，

家乡祖屋的方向。

走过去随意问问

“细腿女孩儿你是谁家的姑娘？”

她看看我的双手，

手上彤云密布，

看看我的双脚，

脚下是陷在那里的石头，

她说道：“我们的血统无所不能！

你的女儿——我就来自这个血统。

你可听到雷声？那是妈妈在行走，

她从菜园走来，为见到你我的身影。”

* * *

我把冷水喝饱

对着高崖上的

燕子微笑——

四野宁静寂寥。

熟透苹果沉甸甸的分量

压向我的手掌。

我要把它送给牧童，

一起去放牧牛羊。

小男孩早已准备停当，

要把每头牛的故事来讲。

* * *

最想的就是睡觉——

于是男孩在路边睡着。

短短的小皮袄，

蜷着的腿能看到。

黑夜中，附近潜流暗藏，

船黑漆漆。还有莎草。

没有呼吸，没有火光——

孤独而昏暗。

我将鱼竿默默地投入雾里，

从未有过的——悲伤蔓延。

你就希望，让鱼上钩，

将鱼欺骗！

只要鱼王，其余的——不算……

男孩醒来说道：

——这条鱼我整夜地看守，

这是我的地盘，你赶快走。

问题

库帕拉……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田野和流星。

听到我欣喜的大叫声，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我张口结舌找不到话。

没等听完他就消失了。

我在空旷的路上寻找，

深一脚，浅一脚。

也许，唤回他不能只靠一声喊叫：

——我想要白俄羅斯这样，

太阳一大早就弹着你的扎列卡，

把一天的路来走好。

* * *

用船桨把波浪托起

让波纹更加闪耀太阳的光芒……

生活啊，切莫喧宾夺主，

这里的一切都吸引着目光。

手已习惯握住船桨，

清澈见底的河流在流淌，

小船轻浮

像猫一样柔软舒畅！

像把白羊毛折叠堆上

云朵浸在水中飘荡。

* * *

讲个故事给我听，

找一个问候的辞令……

地球与蓝天之间

如此宁静。

那里老橡树已完全枯槁

鹳在巢穴上空盘绕

朝着苔藓尖叫，

但橡树依旧沉睡，不被打扰。

老妇人用友好的手

将那声尖叫收入背包。

对你的惊叫

她平静地说：“一天美好。”

出现（回忆）

小船，河流。水边的莎草。

远方无际。天空高高……

蔚蓝把乌鸦调笑，

大鹅拧下狼毛;

闪电从云层劈下，

石头破碎，野草燃烧。

驼鹿的叫声，群山回转。

父亲的船驶向险滩。

无所畏惧，他正当年，

只有一条船和一件衬衫;

将船划向寂静的角落，

船桨触碰着浅滩。

火堆边，背后寒

森林之女把黏土把玩，

在嗡嗡作响的陶轮上

突然落下云朵一片。

一夸脱酒令举座醉意盎然

让醉乡的梦更甜。

苍鹰翱翔，不知疲倦。

老者小得也为安：

在那个耳环掉进火堆的夜晚，

在那里淤泥把池塘覆满，

是我姐妹中的一个

把母亲的音容笑貌记在心田。

维克多·施尼普诗选

维克多·施尼普，1960年出生于白俄罗斯明斯克州普加奇村。毕业于明斯克建筑学校和莫斯科文学院高级文学班。著有二十余本诗集和散文集。获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奖（1987年）、白俄罗斯共和国总统特别提名“文学”奖（2008年）。作品被翻译成俄罗斯语、乌克兰语、波兰语、摩尔多瓦语、罗马尼亚语、塞尔维亚语、英语、法语等。

* * *

我们的房子再次被雪覆盖

像欧洲一样，冬天已到来。

像雪人一样，我们在雪中漫步尖叫，

仿佛要将逝去的东西再次找到。

只要活着，冬天就摆脱不了

坐在无轨电车中，如同在飘。

坐在铁边独木船上，无形的卡戎

领着我们在古柱间穿行。

我想离去，去追随我之所爱，

她已知晓生命为何存在。

为何每时每刻都要死掉，

为何山一样的墙在雪下悲伤地矗立不倒，

而在春天却寻不到，

如果能和你活到春天多好。

***

衰草正在把雪等待，

像一个老人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并像冰冷的烟

衰草在山丘上孤独地变白，

我们在那里将火堆摊开，

不知道寒冷会来。

那时我们爱火如酒，

年轻的白杨树上

如火的红叶知秋。

在祖国怀抱我们轻松畅快

你我永远不会和她分开

她永远都藏在你我心海，

像落叶飞到十月的风里……

像衰草对雪的期待。

我们在等待我们春天的到来，

那时衰草像雪一樣飞走

那时我们的梦像冰一样不再……

* * *

已经很久没去把妈妈看望，

好像很久没有生命的痛痒。

在孤独中——寂静的黑暗——

在水下漂向未知的地方。

金色的叶子——天上的太阳。

风吹——叶落在

我行走的路上，

像草穿过沥青发芽生长。

已经很久没去把妈妈看望，

很久不见上帝的天堂，

无法倒流时光。

迷失在天空下，我发现

一片叶子，像地图一样，

带我来到妈妈的身旁。

* * *

这一天我希望留下来，

这是你我的最后的时光。

我们可以对视而不惊慌，

河里看到天使的影像。

这一天我希望留下来，

就像没赶上火车那样。

点燃篝火，在烟雾中亲吻，

森林里，像在永恒中徜徉，

就像知道，不留痕迹的每一天，

飘往不存在的方向，

男孩，像淘气鬼一样在笑，

把小船放在水上。

我们像孩子一样站在河岸上——

让时间停住，哪怕是一小时的时光！

时间，像一条河，将世间的一切

带走，

也会带走我们，如灰烬一样。

* * *

房屋和围栏都被雪掩埋，

掩埋了空旷岁月白皑皑。

那里我们曾年轻，如晨雪一样，

第二天会沿着屋檐

滴到地上，在土里消亡，

只为再变成雪的模样。

房屋和围栏被雪掩埋

而你，在这白色的天地里，像圣人一样

你在无路的世间徜徉

在乌云中，在贫瘠的白色村庄，

这里出现了如晨雪的景象，

屋檐下早晨会滴到地上

并在地上流光，

再变成无形树中风的模样。

雪在盘旋，像鸟儿一样，

让人想痛哭，生命想久长，

在这些被雪覆盖的房子里，

好像在遥远的被遗忘的岁月里，

我们曾年轻的地方，如晨雪一样，

第二天水会沿着屋檐流淌

流淌到被上帝遗忘

你我深爱的土地上，

为了这些雪中的房屋和围栏，

为了白色的岁月，白色的空旷……

* * *

傍晚雷电交加。

窗下的灯笼害怕

橙红色的橘子——只有一个 ——

在黑暗的天空里被淹没。

我透过天堂的雨林

看着路上，像一条河，

树叶在黑暗中飘浮，轻轻旋转，

像我们一样寂寞。

我想随着它飘荡

轻声说着死亡，

就像说着突然明朗的梦想，

宛如白色的耶路撒冷。

雨将过去，黎明飘来，

草里点燃的烛光。

湿润的花朵，就像妈妈的双眸，

现在会在寺庙里变得明亮，

我们想再次活下去

不再谈死亡……

* * *

我们不是灰尘，不是梦，不是雪。

我们——是倾斜窗内的灯光，

我们——是祖先坟头草飞扬，

我们——是落雪飘零湿如常。

风吹过我们的上方

打扫着这世界上，

那些不再住的地方

那些没有爱的舍堂——

就如灰尘，如烟雾，如梦想……

永恒的卡戎把我们等待

我们在长夜里发出咯吱的声响，

就像寺庙锁头里的钥匙那样……

* * *

我离不开街道，哪怕喊叫。

就像自己对自己，无处可逃，

关上房门，钥匙扔掉

我就像树叶在这里飘摇，

像尘土飞扬中的幽灵，

像病态的灌木丛，不懂欢笑

白色孤独的小鸟

如一片黄叶在云层里飘

翱翔着我如风的烦恼，

像空旷寺庙里婴儿的哭闹，

像在黄昏里白色的灯照，

像写给母亲未完的信笺……

* * *

又一次寂静，又一个夜晚，

你又一个人将像巴黎的

永恒的金色星空

观看，

多少人向往那里，

流连忘返。

这里，道路如战场，

花园里飘浮着烟。

但是你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地点

比这里更安恬

而这个明亮安静的夜晚

亲切可爱的角落

你永远不会将

马德里和巴黎与它交换，

只有在这里你才知道你的期盼，

只有在这里你才心意寂然，

你在窗前

仰望那星空，像永恒不变 ——

窗外，如流的夜晚，

窗外，如雪的春天。

栏目责编：孙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