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述: 旅游时代的地方再造

2019-06-11 05:55余达忠陆燕
创新 2019年2期
关键词:旅游者目的地建构

余达忠 陆燕

[摘  要] 旅游已成为全球化时代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旅游所提供和呈现的,本质上是一种“舞台的真实”。旅游的设计和开发过程,与文学的创作过程相一致,是文学形象建构和隐喻象征的意义表达形式,是一种有目的的故事情节讲述和设计形式。在旅游开发中,只有再造的地方,才能实现与旅游者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这种相遇,必须通过文学创作的方式才能完成,这是旅游作为现代人的一种文化行为、文化实践、文化体验的基础,也是旅游作为一种现代商业模式的基础。通过故事讲述再造地方进而塑造地方品牌,这是旅游发展演进的基本逻辑。

[关键词] 故事讲述;旅游开发;舞台的真实;地方再造

[中图分类号] F59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19)02-0075-08

旅游已成为当下社会的时尚,成为人们一种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进入全球化时代,人们除了感知经济的一体化、信息的网络化、文化的非地方化等表征,最深刻的印象还包括旅游的时尚化和生活化。旅游既是全球化的产物,也是全球化的标志。在全球化时代,旅游一方面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走在路上,是现代社会永远的时尚;另一方面旅游是现代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旅游对于经济发展具有巨大推动作用。无论是从游客还是从东道主方面来看,当下社会都已然进入全球化进程中的旅游时代。

著名学者科恩(Erlk Cohen)认为,旅游是一种突出的现代性现象,旅游的目的就是为了能体验到新奇和生活变化所带来的愉悦。现代人的疏离促使他们去别处寻求真实的生活,“只有当人们对走出其自身习惯的事物形成了广泛的兴趣的时候,只有当人们认为接触、理解和沉醉于陌生和新奇有其自身价值的时候,旅游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才可能产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旅游彻头彻尾是一种现代现象”[1]。在很大程度上,现代人通过旅游来表达对现代性的反抗,通过旅游来寻找现代生活中已然看不到和体验不到的本真与自我。但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在旅游中,大多数现代人也并未找到所渴望的那种真正意义的真实和自我。

一、旅游呈现的舞台的真实

凡是有过旅游经历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旅游目的地可以看成是一个东道国或者一个大的区域,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具体的景区。所有景区、景点,都会被旅游开发者赋予种种意义、故事、传说,都会创造出许多情节、场景、愿望、想象、意象、幻象等来满足或者迎合游客。在这种创造中,游客得到某种超越乏味而庸常的日常生活的体验和享受,为疲惫或紧绷的心灵注入某种润滑剂,使单调的生活得到些许改变与提升,而旅游开发商也可以通过这种创造吸引更多的游客,从而获得开发旅游所得到的利益。游客一旦离开家或者日常的居所而走在路上,就必然朝向其旅游目的地,而旅游开发者建立旅游目的地,正是为了迎接和吸引走在路上的游客的到来。显然,旅游目的地是游客与旅游开发者间建立起关系的一个纽结,是关乎旅游作为一种经济活动能否开展的关键。旅游目的地既有自然存在的,又有为旅游而建构、打造的。无论是自然存在的还是建构的,一旦作为旅游目的地,它就自然地获得一种商品性,是供游客进行商业消费的产品。而作为商品的旅游目的地,就必然最大化地满足游客的需求,对游客具有充分的、持续的吸引力。在这个层面上,旅游开发不仅仅是满足游客出行的条件,更需要便利于游客的旅游以及对旅游目的地打造上,让其成为游客最向往的一个去处和场所,或者有象征意义的所在。

在前大众旅游时代,旅游作为少数人的一种文化行为、身体体验和生活方式,只属于有钱又闲的贵族阶层,很少有专门对旅游目的地的打造,即使打造,也是一种非商业化的行为,而当旅游成为一种商业活动的时候,对旅游目的地的打造,则是一个必然的环节。在这个环节中,吸引游客就成为核心和根本的目的。对旅游目的地的打造,既可以是物理形式的打造,比如遵循一定的美学原则,让旅游目的地更具有景观性,再造符合、满足游客审美需求的景观,也可以是一种文化形式、文学形式、美学形式、历史形式、宗教形式的打造,这种打造主要就是赋予旅游目的地种种意义和象征,如文化的意义、文学的意义、美学的意义、历史的意义、宗教的意义等。正是这种为了吸引游客,激发游客旅游的兴趣和动机而赋予旅游目的地意义和象征的形式,使现代旅游从一开始就置于一种建构性的真实中。从表象上看,旅游通过旅游目的地的构建,给了厌倦日常生活,对现实怀着一种虚幻感、失望感甚至绝望感的,有体验的愿望,追求新奇而有变化的生活状态的游客某种真实——在旅游的真实中,我们可以进行各种形式的质疑,但旅游目的地的真实性则是不容怀疑的,或者至少旅游目的地是真实的存在,是一种客观的物理存在形式。

旅游总是试图建构一种真实,至少,旅游所标榜和表达叙述的是一种真实,而真正的事实则是旅游所表达的所有真实,一定是建构的,是一种虚构的真实、一种玄妙的真实。麦肯耐尔最早提出了旅游中旅游者所追求的这种“舞台的真实”,他将戈夫曼剧场理论中的“前台—后台”拓展到旅游情境,将旅游景观系统分为6种类型,前台即旅游者极力回避的社会空间,第一至第五舞台都属于前台,是旅游者所极力回避的前台,真实则很大程度上隐藏在作为第六舞台的后台。他认为,旅游者的旅游动机正是不断地穿越第一到第五舞台而达到最后的阶段——真正的后台[2]。或许在后台中,旅游者才能发现和感觉到他所认为和应该的那种真实,而这种所谓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是无关的,也是一种建构与创作出来的真实。旅游开发中所建构的这种虚构的真实,体现的正是一种现代价值观。著名旅游研究专家科恩(Erlk cohen)说:“‘真实性(authenticity)是一种特殊的现代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出现,与现代性对社会存在的一致性的影响密切相关。用尼采(Nietzscher)的话说,当制度、习俗失去它们的现实意义,变得‘无足轻重时,个体就返求诸已。如果外部没有什么可以依赖去加强个体的真实感时,个体就别无选择,只能躲到他自己的世界去寻求真实。无论这种向内寻求真实会带来什么,它都是与任何外部(现实)社会形态对立的。如今,自我和社会的对立已经达到顶峰。真实性这个概念能清晰地表达这种经验。”[1]现代人存在着明显的对现实和社会生活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推动和促使他们要想方设法去建构和寻找一种“真实”来得到寄托,这种真实存在于现代都市日常生活之外的某个地方,如大自然之中,如某些历史遗迹中,或者是他们认为还很淳朴的、原生态的乡村里。总之,真实总是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之外、视野之外,而带有游戏性质和朝圣性质的旅游正好隐喻和表达了某种现代人所需要的“真实”,提供了他们寻找和建构这种所谓真实的途径。麦肯耐尔认为,对于旅游者来说,现实与本真性总被认为在别处:它只存在于其他的历史时期和其他的文化之中[2]。旅游人类学家纳尔逊·格雷本说得更绝对:“在当今的大都市中心,人们已经渐渐不再追求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性,不再沉溺于对真实的追求。一些受过教育的年轻人都知道,他们的旅程中充满着复制品和舞台化的真实,他们也知道他们所遇到的人可能都是专门为他们进行表演的人,并且那些被销售的纪念品也不是当地生产的。他们并不试图去发现真实和寻找后臺真实,他们更喜欢享受现在的经历。事实上,与那些还在严格关注到底是真实还是复制品的人相比,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更超脱。这种游戏的,甚至有点愤世嫉俗的态度是后现代旅游文化的一部分。这些人被称为‘后旅游者(Post-tourists),他们具有后现代主义时代的一些特征。不要将他们缺乏对真实性的关心当作一种无知,实际上他们是有意这样做的,这是一种对传统价值观的不屑与蔑视,他们也许与日本的‘新新人类有点相似。”[3]事实上,旅游者所追求和渴望的所谓真实性,不是一种现实性,不是他们正在过着的实实在在的乏味的现实生活,他们需要真实性,但不必需要现实性,他们更多的是需要在这种舞台的真实中进行体验、参与,从而获得一种短暂的角色满足和身份交换。

从旅游是一种由于利益驱动而开展的商业活动的本质来看,旅游必须为游客提供可体验、消费的产品,但由于旅游提供给游客体验、消费的产品往往呈现无限丰富的形态,具有无限的可塑性和张力,既可以是一种物理的形态,如一处自然的景观、遗址、古迹和一件文物等,也可以是一种精神的形态,如一个充满神话、传说、故事意味的区域空间,一种文学的、美学的或者宗教的想象形式、思想形态,一个具有象征意义和隐喻意义的文化符号、文学符号。因此,这些具有商品化特征的、为满足游客需求而专门准备、提供的旅游产品——任何商品化的产品,与真实之间都是有充分的距离的——都是旅游开发者或者东道主为吸引游客而通过某种方式制造出来或者建构起来的。科恩说:“当地人或旅游设施恰恰选择了文化产品的那些被存在型旅游者看作是真实性的标志的那些特征,把它们搬上舞台,而这些标准,在旅游者自己看来,是严格的。事实上,渴求真实的旅游者,就像Hollander(1981)所说的‘政治朝圣者,也许会倾向于把旅游目的地理想化,并由此对用来搪塞他们、设计出来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东西信以为真,满怀渴望地拥抱它们。”[1]旅游所提供和呈现的,本质上都是一种“舞台上的真实”,既然是一种舞台上的真实,因而其建构性、虚构性就是一种自然的合理的商业化活动和方式。

由于旅游是一种商业化活动,为吸引更多的游客,让旅游者更多地消费旅游产品——这是旅游中实现商业利益的主要手段——旅游就必须提供和呈现更多样化的、形态各异的舞台的真实来供游客消费和体验,而这种直接诉诸商业利益的追求,从另一个方面,就使旅游所提供和呈现的舞台的真实更虚幻、更玄妙。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虚幻和玄妙的舞台的真实对于游戏型、娱乐型游客和朝圣型游客,会具有一种更大的诱惑力和迷恋感。舞台的真实中存在的这种纠结,给了旅游无限想象的空间、意义的空间、建构的空间和商业的空间。所以,学者王宁说旅游体现了人们对于现代性的“好恶交织”的心理[4]。

二、故事讲述:旅游时代的地方再造

旅游为满足游客的需求,一定要提供和呈现多样化的、形态各异的舞台的真实。因此,旅游的设计和开发过程,在很大程度上与文学的创作过程是相一致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叙事形式,是一种叙述的选择结果,是一种文学形象建构和隐喻性的意义表达形式,是一种有目的的故事情节讲述和设计形式。

新史学的代表性人物怀特在论述历史时强调,历史具有一种建构性。他说:“我将把历史看成是它最为明显地要表现的东西,即以叙事性散文话语为形式的一种言辞结构。”“‘历史与‘小说的差别在于,史学家‘发现故事,而小说家‘创造故事。”“每一种历史,即便最具有‘共时性的或‘结构性的历史,都以某种方式情节化了。”[5]从哪里开始讲述历史,怎样来讲述历史,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历史学家的一种选择和表达,是历史学家对于历史真实的一种再表达和建构形式。历史都可能通过历史学家的发现呈现出一种情节化方式,可以由历史学家按照某种逻辑进行故事讲述和叙事,而作为一种提供和呈现舞台真实的旅游,显然更是一种情节化形式,是一种为实现商业利益而精心设计、创造、建构的情节化模型。某个地方,某个区域、景区、事物,一旦作为旅游目的地,作为旅游产品来对待,旅游开发者就一定会给它附着很多的故事、传说、情节、意义、隐喻、象征等,将所有的文学创作的方法赋予到旅游的设计和开发中,像创作一出戏剧一样为游客提供和呈现多样化的、形态各异的舞台的真实,让游客迷惑于这种创造出来而又虚幻、玄妙的真实中,心甘情愿地消费、体验旅游开发者精心提供的旅游产品,并在对这些产品的消费和体验中迷醉和流连忘返。旅游者在这种建构的、虚幻的、玄妙的舞台真实中得到某种体验和满足,而旅游开发者则在这种建构的、虚幻的、玄妙的舞台真实中实现了其商业利益的最大化。

无论是对于观光旅游、文化旅游,还是对于民族旅游来说,文学化的故事讲述都是重要的,是建构旅游中的舞台的真实的必要的不可或缺的情节化形式。

旅游受吸引物驱动。一个地方和区域要发展旅游,要成为旅游目的地,必须有对游客有充分影响、感召力的吸引物。“吸引物是需求发生器,它们给顾客提供访问某一目的地的理由,并且通常还构成旅行的核心主题。理想地说,它们应该是对目标市场具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如果没有合适的、有广度又有尝试的吸引物,不能吸引旅游者而且不能使他们在当地逗留较长时间那么任何目的地都是难以获得成功的。简单地说,吸引物是所有其他旅游产品和服务的催化剂,没有它们,目的地就只能进行非常有限的旅游开发。”[6]吸引物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表达形式,与自然景物、历史、古迹、文物、宗教等都有关联性,而真实的事实则是所有的吸引物都经过了重构和创作的过程,是专门为游客体验、消费的产品和符号。每个旅游目的地在开发旅游中都会在打造吸引物上有意地突出和强调一些主题,构建其核心吸引物,这个建构吸引物的过程本质上就是一个对旅游目的地按照旅游需求进行创作的过程,这个创作过程中,讲述故事是其核心内容。鲍勃·麦克切尔和希拉里·迪克罗斯指出,所有成功的文化旅游吸引物似乎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讲述一个故事,使体验具有可参与性,使体验对旅游者具有相关性,突出质量和真实性。“围绕某一地方、某一物质资产或非物质资产来编织故事,能给那种资产注入某种意义,使它活起来并具有相关性。它还能激发消费者直接倾听故事叙述的兴趣。讲述故事还能够就旅游者应如何解释或使用资产提供信号。而选择什么样的故事来叙述也能就资产地可接受或不可接受什么样的活动发出提示。”[6]在旅游目的地,任何吸引物都要通过故事叙述来赋予和强化意义,使其成为某种有特别意味、象征、隐喻的符号,而且为了实现和保持吸引物与旅游者间的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故事的讲述就越充满文学意味,越富于形象性,越表现出浪漫情调。正是这种文学化的故事讲述,使旅游呈现的舞台的真实更具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温情,也正是旅游中刻意呈现的这种理想主义的舞台的真实,就使得旅游目的地中的一切事物,如历史、文化、信仰、生活等,都表现出鲜明的文学的创造性。科恩说:“实际上,现代旅游业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是:越来越多的吸引物,都是公认、明显地舞台化的。”[1]旅游目的地为旅游者所呈现的充满理想主义温情的舞台的真实,随着旅游的深入发展,会深深地融入旅游目的地的历史、文化和环境中,成为其历史、文化、环境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会成为一种现实的真实——似乎这些区域一直就是这样的形态和情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旅游不但能够从经济上、环境上改变地方,而且还能从历史和文化上改变地方,再造地方。“旅游消费者和旅游生产者之间,除了作为经济活动的商品关系,还隐含了一种文化关系,而且这种文化关系是互动的、双向的。一方面,游客希望通过旅行体验到新奇和生活的变化,其旅行选择是一种文化选择,游客处于主导地位,具有显在的优势性(经济上的优势性、文化行为上的优势性);而东道主的身份是服务性的,目的是满足游客体验新奇和感受变化的生活,因此,东道主的资源必须根据游客来进行重新结构和诠释,体现游客所需要的‘舞台的真实的感觉,最大限度成为一种供游客消费的商品,在这层关系中,东道主是被动的,必须要满足游客作为消费者的需要,在旅游实践中,旅游目的地因为消费者的游客而发生变化也就是必然的。另一方面,游客作为消费者进入旅游目的地,会起到带动目的地经济发展的作用,这种作用的外在结果是改变目的地人们的生活状况——最早由贵州省旅游局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旅游扶贫,根本性的目的就是通过旅游改变贫困乡村的面貌;而内在结果则是激发目的地人们对自己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的认同,产生文化上的尊严感和自豪感,而这时候,目的地的资源价值不仅此体现在游客的感觉中,也体现在目的地人们的感觉中;当目的地人们获得这种感觉的时候,也同时获得一种主动性,维护地方特色,体现地方价值的主动性。这个时候,地方就不再是原来的地方,而具有新的品质与内涵的地方,即具有某种现代品质的地方,就是说,旅游可以促进地方的再地方化。”[7]面对强势的资本,面对掌握资本的强势的开发商,面对充满巨大利益的强劲的旅游市场,面对作为外来者的充满优越感和焦虑感的自负的游客,作为旅游目的地的地方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动的存在,其被动和弱势地位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渴望进行旅游开发,渴望通过旅游开发来改变其生活境况、经济结构,实现某种程度上的经济转型的发展中的地方而言,这种被动性和弱势性更是不言而喻。加拿大学者Ceoffrey Wall  Alister Mathison说:“旅游者—东道主的关系在本质上存在一种不平等和不平衡的趋势。物质不平等常常存在于和见证于旅游者的花销和态度中。主人经常会感到卑微,而为了做出弥补,会对旅游者显然的财富予以剥削。在来自该关系的满意度和新奇感水平上,也存在着不平等。一次度假对旅游者来说是新奇体验,但其结果对东道主来讲,也存在着不平等。”[8]地方必然地要在旅游中进行改变,根据旅游需求而进行改变,改變成符合资本市场和旅游需要的应当成为的那种样子,这种改变是外在的,即整体外在形象的改变——由一个日常的生活区域改变为体现和具有某种主题、风格、特征和象征意义的景区;同时,这种改变也是内在的,即为了旅游的需要,地方的历史文化、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宗教信仰、社会结构、行为方式等,也会由于旅游的经济目的、商业目的和满足有着各种需求的游客的需求而进行某种重构,甚至会发明、创作、制造出许多地方所没有的新的事物、新的传统出来,也就是我们人类学家所说的“传统的发明”[8]。因此,在实际的旅游发展进程中,旅游都是按文学的创作方式来进行和展开的,都是以文学的故事讲述形式来表达的,其舞台的真实正如文学创作中为我们展示的戏剧舞台,故事的讲述和场景的虚构始终是创作中的基本方法。而利用这种文学创作方法所创造和建构出来的旅游目的地,显然就不再是传统意义形态的、原生的地方,而是根据旅游需要而创造和建构出来的新的地方。

三、品牌塑造:旅游时代地方价值的再发现

前面强调,在旅游中,最重要的就是旅游吸引物。由于旅游吸引物的存在,现代游客才不断地离开家和日常的居所而走在路上,并且将寻找和体验旅游吸引物作为一种现代生活方式;也正是旅游吸引物能够给游客带来“具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旅游开发者才能从游客对于旅游吸引物的消费中获得商业利益,将旅游作为一种可持续的商业活动维持和发展下去。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旅游吸引物对于游客而言,是一种品牌形态,对于旅游开发者而言,也是一种品牌形态。地方有了“具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的品牌吸引物,就能够吸引从各地源源不断而至的游客,而游客则直接决定地方的发展状态,是改变地方经济状况的决定性要素。这就是说,旅游作为一种商业模式,具有再造地方的能力。但当我们通过故事讲述的方式再造地方时,其实也是对于地方的价值进行重新评估和发现的过程。在作为一种商业模式的旅游发展中,地方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旅游吸引物的创造和建构。旅游开发者的利益最大化,旅游发展中地方利益的可持续性,关键在于旅游吸引物是不是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和价值的文化品牌和商品品牌。

在现代旅游中,我们不但会因为游客的需要和商业利益的需要而再造地方,而且还要走得更远,将再造的地方打造成一个具有充分的甚至超级吸引力的品牌。旅游决定于旅游吸引物,而旅游吸引物的价值则决定于是不是能够成为有号召力的文化品牌和商品品牌。陈跃、佘高波强调:“对一个旅游目的地而言,当其品牌拥有一种鲜明而又独特的个性,便可在诸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发展机会。”[9]在旅游发展中,不但要通过故事的讲述来再造符合旅游发展需要的地方,对于地方的潜在的旅游资源按照文学创作的方式进行重新叙述、表达。同时,还要进一步将地方打造成具有充分影响力和竞争力的文化品牌和商品品牌,通过对于地方品牌的打造和推广宣传,实现地方价值的再发现和再发掘。

由再造地方到塑造地方品牌,这其实体现的是旅游发展演进的基本逻辑,而且其运用的方法本质是相同的,是一种建构的方法,是一种文化叙事的形式。品牌从来不是一种自然的或者历史的存在,而是在时间进程中,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场域内和特别的历史或者现实背景中,通过各种事件的叙事和表达而逐渐形成和塑造出来的。新史学家安克斯密特说:“叙事是一个工具——一个极其有效的工具——来给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赋予意义。”[10]通过叙事,我们可以在再造地方中通过创造各种具有象征性、隐喻性、扩散性和影响力的事件,以及对于这些事件进行符合文学结构形式的叙述和表达,使地方不但具有和获得吸引物的品质,而且随着叙事的不断推进和展开,以及各种创造的事件的象征性、隐喻性、扩散性、影响力不断得到释放和接纳,就会推动吸引物朝着品牌方向发展。而一旦吸引物成为具有充分感召力的品牌,地方的价值就会随即获得大大的提升,这种提升又进一步促进旅游的发展。陈跃、佘高波说:“事件作为叙事工具,可以更好地传达品牌的象征意义,让消费者更容易地在这些叙事中寻找意义,提升消费者对品牌的功能性、象征性及经验性的形象知觉。要成功地通过叙事塑造品牌,必须从两方面努力:一是为品牌创造一个具有积極主题,内容包含真实、情感、共识和承诺四大要素的品牌故事;二是采用合理的叙事结构,围绕‘一个核心的品牌主张,整合多种途径、方式和渠道,对不同消费群体传播不同的品牌故事。”[9]在整个旅游发展逻辑中,故事讲述始终处于核心位置,是旅游发展演进的基本元素。

在旅游发展的实际进程中,为创造旅游吸引物,为再造地方和塑造地方旅游品牌,必然地要运用文学创作的方式,必然要通过故事的讲述来再造地方,塑造地方新的形象,赋予地方特别的品牌感召力和意义。而旅游作为一种产业、一种商业模式,本质上又是由资本所推动的,资本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和作用。马克思说: “资本决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一种过程,资本在这个过程的各种不同要素上始终是资本。”[11]因此,我们在理解旅游发展的基本逻辑中,既要肯定文学创作中的故事讲述在再造地方、塑造地方品牌形象上的作用与意义,也要对推动这个逻辑演进的资本保持充分的警惕。这样,我们就能理解有的学者提出的旅游具有殖民主义倾向的观点的含义了。加拿大学者Ceoffrey Wall Alister 在论述旅游的变化与影响时,引用其他学者的观点强调:“旅游是新殖民主义,因为本土居民被赶到‘保留区,只为了愉悦旅游者,而且,过去殖民当局的遗存,包括历史建筑,都变成旅游吸引物。同样,艺术、舞蹈和文学等文化象征,都用作迎合旅游者的好奇心和赚钱的工具。”但他也同样指出:“旅游是具有剥削性的,并展示了殖民经济的许多特点。但是,对这种观点的正确性仍有争议。”[12]这里,我们不争论旅游是否具有新殖民主义倾向,而是强调在旅游开发中由于种种要素的博弈和影响,以及旅游本身作为一种文化实践又兼具商业性的本质特性,在旅游开发中,就一定要对旅游目的地(即地方)进行符合旅游需求的二次创作和重构,只有再造的地方,才具有更强烈的吸引力,才能实现与旅游者的有魅力的、体验性的、独特性的、激动人心的、代表性的相遇。这种相遇必须通过文学创作的方式才能完成,这种相遇既是旅游作为现代人的一种文化行为、文化实践、文化体验的基础,也是旅游作为一种现代商业模式的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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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沃尔,马西森.旅游:变化、影响与机遇[M].肖贵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吴寿平]

Abstract:Tourism has become a way of life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 What tourism provides and presents is essentially a kind of "staged authenticity". The process of tourism design and development is consistent with that of literary creation. It is the meaning expression of literary image construction and metaphorical symbols. It is also a purposeful narration and design form of story plot. In the development of tourism, only the re-created places can meet the tourists' charming, experiential, unique, exciting and representative experience. This encounter can only be accomplished through literary creation, which is the basis of tourism as a kind of cultural behavior, cultural practice and cultural experience for modern people, as well as tourism as a modern business model. It is the basic logic of tourism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to rebuild local brand through story telling.

Key words:Story Narration; Tourism Development; Staged Authenticity; Local Reconstr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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