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

2019-06-11 05:53相学东
参花(下) 2019年4期
关键词:副科长钟头儿媳妇

相学东

办公室

廖生科长近一段时日非常懊恼,原因来自于办公室新搬来的副科长郝菊香。

本来局机关是新盖的办公大楼,各科室的办公室非常宽敞。就拿廖生科长的办公室来说吧,一个人享受三十多平方米的面积;办公桌是老板台,坐的是转椅;室内沙发,睡床,卷柜,书柜,鱼缸,花草一应俱全。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有一种仙境般的感觉。廖生很享受这种办公环境,闲着的时候,他喂喂鱼,赏赏花,再叼上支烟卷,跷着二郎腿,滋润在香茗飘荡的氛围之中,有乐不思蜀的感觉。

可局机关落实“八项规定”和整顿“四风”,彻底打断了廖生享受的美梦。根据上级要求,一律按职级测定办公室标准。也就是说廖生科长的福享到头了,按照职级他应该用六平方米的办公室,加上与副科长办公室合并,办公室标准不能超过十二平方米。上级的政令谁敢不执行?局领导亲自带头,全局上下的办公室一律改装,廖生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办公室的大小方面他没有怨言,这是组织的决定。但是,让他有一百个不情愿的是与郝菊香在一个办公室工作。

郝菊香副科长的原办公室与廖生的办公室环境也不差上下。当时,局里给调整这样的办公环境主要是新盖的楼,闲屋子充足,加之郝菊香副科长年龄大了,再有几年就退休了,出于照顾老同志的角度,领导就这么安排了。对此,郝副科长感动得痛哭流涕,搬进新办公室的那天买了一大堆瓜果糖块,在局机关上上下下撒了一圈,感激领导关怀之余表示坚决站好最后一班岗。

当然,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眼前是廖生科长与郝菊香副科长坐在了一个办公室,桌对桌,面对面。廖生看着郝菊香就一脸的不愉快,整天是眉头紧锁,像是谁欠他多少钱似的。郝菊香不以为然,对于廖生是什么眼色表情,办公室合不合并她都视而不见,就像这件事情根本没发生一样。反正离退休还有两年光景,退休了与单位一了百了,在哪办公无所谓,闲着没事她就扒拉电话玩,反正是公家的电话,往哪打也不花个人一毛钱。“喂,大姐吗?我是菊香啊!晚上吃啥好嚼咕呢?一定要带出我们两口子的份啊!晚上去你家蹭饭吃!”事说完了话没说完,接着南朝北国地又唠了半个多小时。

郝菊香打第一个电话时,廖生正在起草文件,郝菊香打电话时的大嗓门子一阵哇啦,彻底打乱了廖生的思路,只好等她打完了电话再构思。

“喂,我说老东西。”这是郝菊香对丈夫的称呼。“你在单位干啥呢?什么什么?你都这把年纪了还给她们当小媳妇?你们单位年轻人不是有的是吗?怎么叫年轻人不会干、干不了的,我看你就是个贱骨头。你看看我们单位,廖生年轻不?还是科长呢!什么事都干在前头。对我那可是呵护有加啊!”

“啊……啊哟!”廖生听了此言,差一点没吐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以免被郝菊香发现,他急忙点燃了一支香烟。

“我说小廖哇!你怎么又吸烟了呢?咱俩在一个办公室可是有言在先,我们在一起办公的时候,你是不准吸烟的。”

“哦,对不起郝大姐,我忘了,这就掐死。”

“啊!你说什么?”郝菊香没听明白廖生的话,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大姐,我是说把烟掐死,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廖生急忙比划着,当着郝菊香的面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喂,喂喂喂……”郝菊香手里拿着电话,电话里他丈夫还在不停地喊着……她眼睛盯着廖生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才缓过神来冲着电话说:“误会了,误会了。你说这个小廖,说话还大喘气,吓了我一跳。”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行啦,我不跟你说啦!”

“喂,喂喂喂……老东西,我是想让你把冰箱里的半只鸡拿出来,留着后天晚上好请大姐她们吃饭……”她对着电话一阵呼喊……

电话里传出了嘟嘟嘟的声音。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竟敢提前撂下我的电话。”郝菊香显然是有点对丈夫不高兴了。

“哎,我说小廖哇,你们男人咋都这……”郝菊香是想接着跟廖生再探讨一下有关男人的问题,可是抬头一看,廖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办公室了。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午间十一点四十了。“哦,这个小廖,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吃饭了,也不说叫我一声。唉,年轻人就是自私。”

当然,她这是自言自语叨叨的,廖生根本听不见。今天中午廖生科长没有去机关食堂就餐,而是到楼下一个小咖啡厅小憩一会儿。说实话,谁的办公室摊上这么个主儿是真够烦的了。此刻是中午,在这个东北的县级小城,咖啡厅的客人相对晚上要少得多,因此也就显得宁静很多。这恰恰符合廖生的心理,他就想找个这样的地方清静一下,理一理思绪,能够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把材料尽快写出来,局长已经催他好几遍了。唉!这个郝菊香啊!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儿呢?

廖生对这个郝副科长已经厌烦透了。自从他主持科里工作以来,郝菊香仰仗自己年龄大,资历老,在科里什么工作也不干,还动不动对他这个科长指手画脚。几次他都想在科里的办公会上批评她几句,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反复思量不能这样,郝菊香毕竟是老同志。工作由她自己说了算吧!想干啥就干啥,在科里干一辈子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再说了,眼看要退休的人了,得罪她犯不上。廖生一直这么想。

其实,郝菊香这个人也没什么,可能是性格使然,或是更年期的症状,工作表现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仔细考虑,也没有给廖生找过什么麻烦,就是有点装腔作势倚老卖老,工作随性多一点,嘴好叨叨,有时候愿意卖关子,发牢骚。老同志了,这些还是属于正常现象,廖生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上班就打电话,唠起嗑来没完没了,什么家里的,外面的,单位的,个人的,中国的,外国的,大到国内外大事,小到家长里短,上午唠完了下午唠,直唠得廖生头昏脑涨,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仅仅这些也就罢了,大不了工作时间干点别的,材料回家再写,克服两年,等到她退休就好了。每到忍得心理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廖生都是这样劝自己。然而,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到了春夏季节,因为郝菊香怕热,一到天热的时候穿的较少,浑身冒汗,天天對着电扇浴凉爽,结果把满腋窝的狐臭味都散发出来了,熏得廖生直迷糊。他把门窗全都打开,可能是办公室空间太小,空气流动不好,办公室内仍狐臭味弥漫。廖生在这种环境中饱受煎熬,真是苦不堪言。

廖生曾经想过找领导谈谈,能不能让他们两个分开,不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可是,环顾一下全局的科级干部都是这样安排的,自己搞特殊化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可想,只有盼着郝菊香退休的日子早一天到来,或出现奇迹,她能提前退休。为能让这一天真的早一点来临,他只有不停地祈祷,等待,再祈祷,再等待。

奇迹没有出现,郝菊香副科长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后光荣退休的。

因为郝菊香退休后没有副科长,廖生暂时是自己用一个办公室。这下可把他高兴坏了,他利用周末休息时间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清扫一遍。为了彻底除掉郝菊香的狐臭味,他把老婆用的高级香水偷来,在室内通喷一遍,直至感觉满意了才收工。

岁月流转,恍恍惚惚之间,离郝菊香退休已经两年多的光景了。

廖生因为在局机关赶写一份材料没赶上食堂开午饭,只能就近找个饭店糊弄一口。可是,刚进饭店大门恰巧遇见了郝菊香,廖生以为郝菊香没看见自己,扭头想躲。“哎,小廖,廖科长,是你吗?”郝菊香发现了他。

这还往哪躲呀?廖生觉得很尴尬,不得不回头打招呼:“大姐,是您哪!”

郝菊香有一种久别亲人的感觉,风风火火地向廖生奔了过来,“哎呀,小廖,廖生,廖科长,你个死小子,看见大姐躲啥呀?大姐想你都想不过来呢!还能吃了你啊?”说着话上前一把拽住了廖生的胳膊摇晃着显得格外亲近。这让廖生没有想到。

廖生半天没缓过神来,在他的想象当中,郝菊香见了他,不冤不损,也得不冷不热地嘲讽他几句,哪会是这样一番热情的景象呢?

“大姐,我……”

“我什么我啊,这都两年没见着大姐了,也不说跟大姐近边近边,咋还像块木头橛子似的戳在这了呢?你这个年轻人哪都好,就是总装一本正经。咋的,还生大姐气哪?大姐在工作上可没少给你添麻烦。可现在想想,这是什么事呀!你不知道,我现在想想脸都红。”

“大姐别说了,都是我做得不好。”听郝菊香这么说,廖生很感动,忙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什么哪,你要是做得不好,天下就没有好人了。说实在的,人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总乐意你挑我毛病,我挑你毛病。离开了,想起在一起工作时的那些美好时光,做梦都不忘。哎,我的大科长啊,我退休以后,可是时常想起科里的兄弟姐妹们啊!你们大家有没有想起我呀?”郝菊香说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得了,大家不会想起我的,因为我没给大家留下什么好印象,特别是你这个大科长,就更没有了。唉!可也是,我那个时候爱唠叨,也真是够烦人的了。好了,我也不跟你虚头巴脑地做检讨了,我退休后咱姐俩头一次见面,就不唠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问你,到这饭店干啥来了?”

郝菊香的话锋一转,让廖生减少了许多尴尬。此时,面对郝菊香的热情爽快,他也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大姐,我是赶着写材料过饭时了,只好上这里来糊弄一口。”廖生只能是实话实说了。

“哈,巧了,我从退休后就参加了老年健身操队。今天是姐妹几个凑乐呵,我请客,你赶上了就也凑个热闹吧!”

“大姐,那可不行。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现在是利用工作时间溜出来的。你也知道,现在上级对工作作风抓得紧,我糊弄一口赶紧得回去,不然遇到上级来查岗时就被动了。”廖生边解释边叫服务员点餐。

“这个我懂,那大姐也不强留你,不过你不用点餐了。服务员,把我的菜先上两个,快。”显然,郝菊香是要请廖生先吃。

“哎哟大姐,那可不行,您忙您的,我自己来。”廖生不愿吃郝菊香的,他不好意思。

“行了小廖,不就是吃点饭吗?咋非要和大姐分那么清呢?想当初,我们在一个科室工作的时候,什么事分得这么清楚过,大姐应该干的你都干了,大姐心里有数。那个时候,你什么事和大姐分清楚过?现在有空的时候我都想,真想再年轻一回,回去把我欠的都补回来。可是,这些只能是想想啦!补是补不回来了。”

“不,大姐,你不欠什么,你在工作岗位上辛辛苦苦几十年,热爱工作,一直与大家和睦相处,大家一直都很留恋您。要说不好,都是我做得不好,大姐您就见谅吧!”平心而论,廖生的一席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女人的眼窝浅,说得郝菊香眼泪哗哗哗地流,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欲抱廖生。

廖生也万分感动。然而,在他看见郝菊香胳膊扬起的那一刻,还是被她腋窝里飞出的那股狐臭味呛得有些迷糊了。

坐便

老钟头这几天一改过去愁眉苦脸的样子,乐得是屁颠屁颠的。

“老钟头冲啥喜神了?看把你乐得嘴都合不上了。”邻居们都看出来了。

“哎哟!钟大娘,咋买这么多年货呀?”街坊邻居的小辈人也觉得好奇。

“这不吗,儿子和媳妇今年回来过年,这年货能不多买点吗?”大家都听出来了,这老太太别提有多高兴了。

也是,光听说本村的老钟家儿子在大城市工作,十多年前回来一趟,把老钟头家几十年积攒的钱都划拉走了,说是娶媳妇用,从此村里人再没看见他儿子的人影,更别说看见他儿媳妇了。倒是常看见老钟头逢年过节站在村头上望,望到日头卡山了才回家,一脸的不高兴。钟老太太就更别提了,谁一提她儿子娶媳妇的事抬腿就走,从不愿接触这个话题。

难得老两口这么高兴,他们平常为人朴实厚道,在村里人缘好,杀年猪这天来了不少帮忙的,大家来吃点喝点是次要的,一方面是看老两口高兴凑个热闹捧捧场,另一方面,听说老钟头的儿子在大城市里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年过年还带着媳妇回来,媳妇家的地位更高,都想提前来沾沾喜气。在这一带的农村有个讲究,谁的孩子在外面有出息,象征着门槛高,有财禄。

转眼间大年三十到了,晌午歪一点的时候,儿子的车到了老钟家的门口,老钟头和老伴儿站在这盼了大半晌了,现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哎哟!这不是我的大孙子吗?快来让爷爷亲亲。”

“那可不行,孩子的嘴不能随便亲,别传染上疾病。快,快离你爷远一点。”儿媳妇一把将孙子拽住,老钟头吓得连连后退,再没敢靠前。

“妈,这是脑白金,别人送的,放在家里好几年了没人吃。”儿子从车上拿了几盒脑白金递给钟老太太。

“啊!这可是好东西,电视上天天播,干看着买不起。这回好了,我和你爹都喝点。”钟老太太如获至宝,抱在怀里不知放在哪好了。

“千万别听电视广告里胡说八道,我都喝两年了,一点儿用也没有。”

“啊?没有用啊?”听了儿媳妇的话,钟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妈妈,我要大便。”儿媳妇看着儿子急得直跺脚,“老公,家里的卫生间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爹,快告诉你儿媳妇厕所在哪儿,你孙子要大便。”儿子把任务交给了老钟头。

“厕所呀,在房东头。走,我领你们去。”老钟头高兴了,终于有了接触孙子的机会,他上前抱起孙子就走。

“慢点,别把我儿子给摔了。”儿媳妇不放心老钟头抱孩子,紧张地跟在后面。

“哎哟喂呀!这叫什么厕所,连个坐便都没有。”儿媳妇进厕所后发现了情况,大声嚷嚷着。

儿子急忙跑了进来:“爹,我不是特意嘱咐你安个坐便吗?你儿媳妇和孙子都需要的。”儿子埋怨老钟头说。

老钟头蒙了,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说:“我是该想的都想到了,就把这个事给忘了。”

“这是个大事,你怎么能忘了呢?”儿子的嗓门很大,震得老钟头耳根嗡嗡直响。

“走,这年没法过了。”儿媳妇拽着孩子从厕所出来了。

儿子急忙跑出去打開了车门,一家人开着车一溜烟儿地回大城市了。

老钟头一个腚蹲儿坐在地上,拍着脑门嘟囔着:“千叮咛万嘱咐啊,我咋就把这么大个事给忘了呢!”钟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有两行老泪哗哗地流……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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