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
假如人们眼中所见都被记录在案——最近在美国上映的小成本科幻电影《匿名者》就幻想了这样的未来。在这个奥威尔式的未来中,每个人一出生就戴上了视觉信息收集装置“心灵之眼”。它帮助人们即时地读取包括广告、身份等在内的各种信息,使得行人一览无余;同时也将每个人的所见记录储存在云端数据库中,当政府部门有需要时可以随时调用。然而警察欧文在追查连环杀人案时发现了一名危及整个系统的“匿名者”,此人黑客技术高超,抹消了所有个人信息,也抹消了被他人目击的记录。这名“不存在”之人来无影去无踪,让欧文大吃苦头。随着案情发展,欧文逐渐了解了“匿名者”,警察与嫌犯间产生了暖昧的引力,他的内心也愈发纠结于世界和自我。最终,欧文查出了真凶,但“匿名者”依然拒绝生活于世界的视线之下,离开欧文消失于虚空。
这部影片通过“匿名者”的法外之徒形象,传递出一个终极的问题:存在,究竟应该如何定义?乍看之下,“匿名者”从全世界的记忆影像中消失,没有一个人能够留下她的数据,没有一个人能够重复地观察和确认她。从大众的角度来看,完全可以断言“此人并不存在。”那么,“匿名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呢?也许她会这样回答:尽管在人们眼中我不存在,我仍然可以发现自己,可以认识自己,可以不为他人的眼睛而活着。存在主义告诉我们,恐惧来源于发现自己谁也不是,内在一无所有。那么,真正的存在,在于自我意义的再发现和再创造。由此观之,“匿名者”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她做出了选择,创造着自己;逃离了外在世界的尖锐目光,进而走向内部的自我。
也许你会质疑,这样的选择是否充满了孤独色彩。孤独感是人类生活不可避免的组成部分。当我们认识到除了自我的肯定之外,无法依赖任何他人,孤独感就产生了。但也正因如此,我们通过审视自己的内心,感知分离,从而获得力量。赋予生活意义,决定生活方式的人,必须是我们自己。在影片中,“匿名者”除了和雇主偶尔的接触,几乎没有人际交流。她想必也是孤独的,但卻并未因此感到恐慌。她有着强大的自我认同感,承担着存在的勇气,决定自己的生活。正是这种孤独中的勇气,做出背离外界选择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了作为外界监视者的警察欧文,让他背叛了自己的职业,去探索“匿名者”的内心,甚至去爱上她。
人本主义疗法大师罗杰斯提醒,我们被“有价值的条件”束缚着,这正是困扰人们的核心因素之一。人们根据自己的行为标准来决定是否给予某个个体关怀与尊重,此时这种标准就成为了“有价值的条件”,使得个体渐渐放弃自我的内部评估,被迫以外在的价值规范去决定自己。而那些从童年起就感受到的视线,对于“匿名者”来说不正如同繁多的价值条件吗?因此,她选择了斩断它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些类似现实中心理咨询师的行动:他们提供给来访者无条件的积极关注,不论何时都温暖地尊重与接纳,同样让来访者不再被“有价值的条件”所束缚,成为真实的自己。摆脱了“伪装”的人,才能真正地信任自己,对经验保持开放,继续自我内在的成长。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质疑,“匿名者”的所为皆是具有适应性的吗?人类终究是社会性动物,人际关系,社会交流几乎不可避免。我们总是希望能够在他人心中占据重要地位。不论“匿名者”的决定是多么富有勇气,她终究未曾正视过这种社会性需求,而是选择了回避。哪怕与警察欧文心灵相通,也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机会,最终消失于欧文的视线中,继续着置身“世外”的生活。这正是咨询师与“匿名者”的区别所在:心理咨询的目的是帮助我们更好地生活,建立积极的人际关系,引导我们自我实现。相对地,“匿名者”完全把自己隔离于世界之外,拒绝建立任何长久的人际关系。虽然这不失为一种选择,却是残酷的选择,甚至背离了人类的本性。我们可以赞赏她做出选择的坚定意志,赞赏她从孤独中汲取的力量,但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地放弃一切关系,放弃世界所有交流的尝试。现实中的我们努力存在着,以一种含有更多摩擦与痛苦,同时也是更加温暖和有张力的方式。站在“匿名者”的对立面,警察欧文在执行暴力机器任务和探索自我情感中间不断摇摆,不断尝试。也许我们更像欧文,尽管对无孔不入的监视机制颇有微词,尽管纠缠于人际关系的漩涡中,但却拼命证明自己的意义,让真相终于大白。我们不能简单地定义谁的存在更有意义,不过欧文走向了一条更有建设性的道路,跨过了内心的障碍。
“生活和电影的差别有时很小,行走于世,处处避不开他人的审视目光。我们却不可能像“匿名者”一样来一场社会性的逃亡,也不愿意把自己隔离成一座孤岛。生活的选择权毕竟在手,能够治疗、改变自己的人,只能是自己。生活的意义是“投入,的副产品,投入则是我们愿意去创造、去努力、去爱的承诺。当你愿意去投入,保就不会是“不存在”之人,也许这就是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