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任何一个作家在创作时,都无法回避“构思”,这是创作绕不开的话题。
“构思”这两个字,人人认得,人人会写,但到了理论家笔下,就玄乎了。中国古代有本很有名的文艺理论书籍《文心雕龙》,作者是晋代的大理论家刘勰,他的著作中有一章“神思篇”,原话是这样的:“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文笔很美,但内容很抽象,靠悟,悟性差的,似懂非懂。如果文言文不咋样的,更难理解。
当代一些文艺理论家是这样表述的:构思是一个呈现着系统性的、有中心及层次的、物化的整体性思维活动。构思是写作活动和应用写作活动中承前启后的一个环节,对写作成果水平的高低有着重要作用。构思是作者在孕育和创作作品的过程中所进行的思维活动,这种思维活动是在作者想象中形成的,贯穿着一定思想的关于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总观念,等等。
其实,构思即古人所谓的“神思”,今人称之为布局,用大白话讲,构思就是谋篇布局。打个简单的比喻,元帅把兵将点齐了,接下来就是如何排兵布阵了,谁任先锋,谁为中军,谁来殿后,谁负责粮草,诸如此类。
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还是举例说明更切合实际点。
我曾在微山湖畔的大屯煤矿生活过20年,早期的作品,写过不少煤矿生活。有中篇小说,有短篇小说,也有微型小说,《此一时彼一时》就是其中的一篇微型小说。了解煤矿的同学应该都知道,在井下,发生塌方、瓦斯爆炸等事故,不说难免,至少很难保证谁一辈子不碰到。一般矿工医院最大的科室是伤骨科,住院最多的是井下出工伤事故的工人。我在煤矿上生活了20年,听的、见的多了,就想写写煤矿井下的事故。素材是现成的,大事故,小工伤,或死或残;也有命大福大造化大、逢凶化吉无事出来的。微型小说篇幅短小,那就截取一段,只写发生塌方后被堵在井底下的那几天时间,这是场景。人物也事先考虑好,阿胡子班长、大马、阿三头、阿温四个大活人;动笔之前,先设计好人物性格。四个矿工个性有差异,井上的生活也各不相同,当把他们置于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且生命可能没有保证的有限时段里,故事就容易出彩。阿胡子班长是老矿工,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精神崩溃,就没得救了,所以急中生智的他想出了一个有生的希望的话题:如果大难不死,出去后咋活?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死过一回再活,活法就不一样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马懊悔没敢去主动追求矿灯房的阿菊,豪情燃起来了,表示出去后非把阿菊追到手不可;阿三头因为结婚讲排场,平时省了又省,喉咙里馋出虫来,悟出吃比排场实惠,憧憬着大吃美味的享受;向来“妻管严”的阿温竟石破天惊地说出了获救后再不忍了,要离婚的豪言壮语来;阿胡子班长则十分后悔为了几间房子与兄弟打官司……这样的设计,虽然是虚构的,却是艺术的真实,展现的是人性最隐秘的一面。如果写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不是不可以,但意义不大,我又设想了一个结尾——当四个人终于获救后,除了阿胡子班长去法院撤了诉,其他三位还是老样子,大马依然没有敢去追求阿菊,阿三头仍是省吃俭用,阿温还是“妻管严”,这就把人性的此一时彼一时写出来了,引发读者深层次的思考。
这篇作品的成功,一半在题材,一半在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