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分
抗日战争是中国人民反对外敌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参加过那场伟大抗战的亲历者,正一个个离我们而去,但他们创造的光辉业绩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中。这是一段我们永远无法忘却的历史,也是一段我们应该永远铭记的历史。那是多么艰辛的岁月啊,就像是从血里火里滚过来的一样,为了抗战胜利,人民付出了重大牺牲。山西是八路军开展敌后抗战的发源地和主要战场之一,在同日寇浴血奋战中,山西人民付出了重大牺牲。在惊人的艰难困苦面前,父辈们前仆后继,流血牺牲,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了我们民族新的长城。
1941年父亲薛志强(前排左)任一二〇师独立四营六连指导员时留影,前排右为六连连长宋子荣
我们一家是吕梁山中一个普通家庭,在抗战中,我们家和全国人民一樣,不甘当亡国奴,奋起反抗,为抗战胜利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我爷爷,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被日寇关进监狱达一年之久,保持了民族气节,临死前才从狱中放出;我大姨、大姨父,二姨均在反扫荡中被日寇枪弹打伤;我大表哥被日寇打死,死时年仅13岁;我母亲进过日寇监狱,被严刑拷打;我父亲和我姑姑参加八路军,都在对日作战中负过伤。能熬过抗战时期真是不容易,其中谁知道进行了多少次战斗,谁知道毁灭了多少财产,谁知道牺牲了多少生命,谁知道烈士的鲜血染红了多宽多厚的土地啊! 我父亲名叫薛志强,1921年1月出生在吕梁山中的小镇柳林。他们那一辈人是从战火中走过来的一辈人,经历了我们这一代人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和磨炼。在日寇入侵、国破家亡的那个血火硝烟、风云激荡的年代,父亲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投笔从戎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我们家乡当时驻扎过国民党傅作义部的35军,日本侵略者更是占领我们家乡达7年之久,我父亲没有参加国民党的部队,更没有投敌当汉奸,而是选择了八路军,参加了共产党。1938年3月,父亲参加八路军,先在115师陈支队(晋西支队)六大队一中队任指导员,1940年调到120师独立四营六连,担任连指导员、县游击大队总支书记,参加过著名的百团大战。1942年8月在战斗中负伤,左臂膀被打断后转到地方工作,先任离石县三区区长,后任离石县四区区长、区委书记。吕梁地区山峦起伏,沟壑纵横,河谷遍布,山川交错,为打击日本侵略者提供了极好的自然条件,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配合下,八路军、游击队利用有利的地形地物,同敌人作战,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1999年我陪父亲回吕梁,从三交到大武,途经石门嫣,石门嫣是当年日军的据点。这一路都是当年八路军和日本鬼子激烈战斗、反复争夺的地方,父亲在这一带浴血战斗过几年,几十年过去了,他对这一带的地形、道路乃至每一座山头,依然十分熟悉,还给我们讲了当年围困石门嫣日军据点,活捉三名日军的战斗故事。1949年,父亲南下四川,先在公安厅工作,后调四川省委,1985年从四川省委保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岗位上离休,2003年去世。为了民族独立,为了祖国富强,为了人民幸福,为了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父亲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英勇奋斗,献出了他毕生的精力。
我母亲叫于琪华,1920年10月出生在吕梁山中三川河畔的上白霜村,16岁时与父亲成亲。父亲参加八路军后,因在当地小有名气,自日军进占柳林后,我母亲便不敢住在柳林,搬回上白霜娘家居住。1942年9月,我父亲的侄儿来喜结婚。提前好几天,住在柳林上背道家中的爷爷、奶奶便通过我二舅,带话给正在上白霜娘家居住的母亲,希望她能回柳林参加来喜的婚礼。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大姨父劝我母亲不要回柳林参加来喜的婚礼,说不安全,因为当时日军在柳林驻扎有四个中队、一个宪兵队,还有由汉奸组成的警备队。日军在柳林周围的制高点上都建有碉堡,拉上了铁丝网。二舅对母亲说:爷爷一生为人和气,在柳林没有什么仇家,我父亲、母亲、姑姑都走了,只剩下老两口留在家中,他们也想母亲回去看看。于是母亲决定回柳林参加来喜的婚礼,看看年迈的爷爷(时年已72岁)和奶奶(时年60岁)。九月初三那天,母亲去来喜家参加婚礼,在路上被父亲在柳林上小学时的一个同学看见,日本人来后,那人便投靠日本人当了汉奸,他当即向日本人报告,说母亲是北山上八路军派回来的探子。于是母亲被日军抓捕,押到日军四中队。日军问母亲:“你回来干什么?有什么任务?八路在什么地方?你要老实交待。”母亲回答:“我回来就是参加侄儿的婚礼,其他我都不知道。”日军见母亲不说,便开始用刑。先用木棒打,然后又用一种刑具套在手指上,用力一转,差点把母亲的手指转掉,事后手指肿了好多天。见母亲还不说,日军就把母亲吊起来,灌辣椒水。
在严刑拷打下,母亲眼看不行了。这时日军中队长先后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叔叔于万真打来的,于万真当时明的身份是白霜村维持会的会长,暗中给八路军办事,新中国成立后当了山西省清徐县农场的场长。不知谁给他通了消息,于是他给日本人打电话,说于琪华确实是良民,不是八路派回来的探子。
接着,日军二中队的中队长也来了电话。日军二中队驻扎在杨家圪廊六狗家中,六狗是我二舅妈的弟弟,六狗听说我母亲被日本人抓走后,给日军二中队长说情,于是日军二中队长也来了电话。接到这两个电话后日军才停止对给母亲用刑。但仍关在四中队没有放出来。
那时被押进四中队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的。也是母亲命大,刚好那天下午,驻柳林的日军接到命令,去北山上临县、兴县的抗日根据地扫荡,除留下几个值班人员外,日军全部出动,于是日军叫母亲先回去,听候处理,不许乱走。回到爷爷家中已是黄昏,二舅还在我爷爷家中等候消息。见母亲回来,叫母亲赶快走,不然日本人回来后还有危险。于是当天晚上天黑后,二舅带着母亲把铁丝网剪开,从柳林逃了出去,第二天一早回到上白霜,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上了北山抗日根据地找父亲,正式参加了革命工作。
1942年姑姑薛晓云(左)与姑父曹光琳(右)在太行山留影
几天后,日军从北山扫荡回来,向我爷爷要人。我爷爷说:“她说出去一下,出去了就没有回来,是投河了,还是跑了,我也不知道。”日军见我母亲跑了,便把我爷爷抓起来,关在了离石县城的监狱里。在监狱里关了近一年时间,1943年8月,爷爷在狱中得了痢疾,人瘦得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天气又热,日本人怕疾病传染,加之爷爷又是73岁的老人,审讯关押了近一年,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才把我爷爷放出来。我爷爷被日本人关押了近一年时间,在监狱里坚不吐实,没向日军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他这种精神,极受乡亲们赞赏。我爷爷看到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去世,享年76岁。
母亲参加革命后,向群众宣传抗日,组织根据地的妇女做军鞋,参加大生产运动,支援抗战,为抗日战争的胜利,贡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1944年1月,驻在离石、柳林的日本人突然出动,对北山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当时母亲住在离石县四区的西则村,八路军四区的区公所当时就设在西则,日本人包围了这一带。为了防避日本人的扫荡,人们在离西则不远的西局小煤窑里准备了粮食和水等物品。西局的小煤矿是全靠人工开采的小煤矿,入口处很小,是个斜井,人可以爬着下去,下面有几条采煤的横井,粮食和水便贮藏在那里。煤矿出口处是立井,用辘轳把煤提上地面。这样的煤窑是通风的。还有的煤窑进出只有一个口,这样的煤窑不通风。距西局2.5公里的贺家沟,日军扫荡时,村民躲进了煤窑,那里的煤窑只有一个进出口,不通风,被日本人用烟熏,熏死了241口人,有11家绝了门,死人中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儿童,还有孕妇。
听说日本人要扫荡了,父亲参加了反扫荡的斗争,当时母亲身怀我大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行动不便,因此母亲便和当地的很多群众一起下了煤窑,在里面躲了五天五夜,日本人退走后才从煤窑里出来。从煤窑中出来时,除眼睛外,全身都是黑的。在煤窑中母亲受了风寒,埋下了病根。从煤窑出来后,母亲怀大姐已经六个月了,母亲考虑到,整天反扫荡,留在西则区公所很不方便,她便向父亲提出去陕北生孩子,父亲便让她去陕北住一段时间。到陕北后,母亲得了伤寒病。1944年的清明节这一天,母亲在陕北吴堡县李家沟生下了大姐。生大姐的前几天,母亲便发伤寒,昏迷不醒。生大姐后,更是人事不省,病更加重了,头肿得老大,身体也肿得不像人样,浑身烂了流脓水,当时看见过她的人,几乎没有人相信她还能活过来。当时房东马上找人通知我父亲,父亲得信后赶到李家沟,看到母亲头肿得那么大,人一直昏迷不醒,也以为母亲活不过来了,当下便给房东托付了后事,把刚出生的大姐抱养给了吴堡县的一户老乡。在山西上白霜家中的外婆,得知母亲病危的消息后,走了三天三夜,从上白霜赶到了李家沟,外婆一看便说我母亲得的是伤寒。解放前死于伤寒的人不计其数,陕北的穷乡僻壤,更是缺医少药,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缺医少药,当地老百姓就用一些土办法治病,也医好了不少人。我外婆到后马上找人用土办法为母亲治病,当地的一个巫医,用铜钱在母亲前后胸刮砂,然后用刀划开一个小口,再在刀口上打上火罐,前后胸上总共拨出了两罐黑血,我母亲人事不省十几天后,终于清醒过来了,人虽然清醒了,但身体很弱,产后加大病,躺在炕上动也动不了,这样打火罐时划开的伤口便化了脓,和衬衣粘在了一起,皮肤生疮烂了到处流脓水,外婆让人用风箱火把两大筐黄土放在火里烧透,然后放在碾子上碾成粉末,在炕上厚厚地铺了一层黄土,把母亲脱得一件衣服不穿地躺在炕上,黄土吸收了脓水,母亲脱了四层皮,身上才慢慢地结痂,渐渐地好了,直到农历七月,整整在炕上躺了四个多月的母亲终于可以下地活动了。她以神奇的力量和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死神的威脅。恢复健康后,又回到山西,投入到抗击日寇的斗争中。
1939年7月,日军进驻柳林镇,我姑姑薛晓云不甘心在日寇的铁蹄下生活,决心去太行山参加八路军。1939年9月的一天晚上,我姑姑(时年只有15岁)和艾青山等六个决心参加八路军的年轻姑娘一道,乘着夜色,偷偷从各自的家中跑出来,离开柳林。她们先向西走了十几里,在穆村涉水渡过清水河,经过南山国民党33军的防地,再经孝义县、沁县、武乡县,徒步走了十几天才到了太行山上的八路军总部,参加了八路军。在太行山上姑姑认识了姑父,姑父是江西人,1930年参加红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当时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任政委,他们在太行山上相识、相爱,并于1942年结婚。时年我姑姑18岁,姑父26岁。
1943年5月,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发表关于解散第三国际的决定。国民党借机掀起抗战中的第三次反共高潮,要求“解散”中国共产党,“取消边区割据”。胡宗南撤出防备日军的河防部队主力,向西调动,加上原封锁陕甘宁边区的数十万军队,沿宜川、洛川、淳化、固原线,准备分9路闪击延安。胡宗南部准备进攻延安。姑父所在部队奉命从太行山调陕北保卫延安。部队从太行山出发,经过日军的多道封锁线,1943年年底到达晋西的交城山时,因苏、英、美反对国民党发动内战,国民党表示停止进攻边区,形势好转,部队便留在了交城山上,姑父留下来后担任了晋绥八分区政治部主任。1955年姑父被授予少将军衔,成为共和国的开国将军。
在从太行山向交城山行军的途中,姑姑因怀孕已经7个月,行动不便,在过同蒲路日军封锁线时,落在了部队的后面,被日军发现,朝她开枪,姑姑右臂的骨头被打碎,我姑父的警卫员叫韩吉星(新中国成立后任大同铁路局公安处处长),见姑姑受伤了,便不顾危险跑过来,背着她通过了日军的封锁线。到交城山后,姑姑早产下一男孩,生下来后孩子还是活的,吱吱哭了几声后,便断气了。当时交城山上医疗条件很差,医生检查后发现姑姑右臂骨头已经碎了,当时没有办法取出。正好有一连部队要去延安,于是姑姑便跟随这一连的部队辗转到达延安。到延安后姑姑被安排住进贺家沟医院,八路军卫生部副部长贺彪亲自给她动手术,取出了手臂中的碎骨,安了夹板,在医院治疗了八个月,才痊愈。1944年秋,姑姑伤愈从延安动身返回交城山前线,参加了对日寇的最后一战。
我的父辈们的青春年华是在抗击日寇的硝烟烈火中度过的,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为了中华民族的振兴,他们在毛主席、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把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我常想正因为父辈们的青春经历了那么多战火的磨砺,所以才值得我们品味;正因为父辈们把自己的青春置身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广阔空间,所以才充满激情令我们追思。
只有牢记历史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消磨掉我们对抗日战争那段充满血与火的历史的记忆。70多年前中国人民取得的伟大胜利,已融入了我们民族的血液,它的影响早已超越了国度,必将跨越时空。侵华日军在中国大地上留下的斑斑血迹,不仅见证着日本法西斯的暴行,同时也见证着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不屈精神。中华历史屈辱的那一页可以被翻过,但决不应该被遗忘!
伟大的抗战精神必将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为祖国的富强、民族的振兴而努力奋斗。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作出了贡献的革命英烈和前辈们永远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