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佟佟
没想到在挪威我还真的遇到了一座Dream House,遇到它的过程恍如梦境。
只记得那天吃过中饭正犯困,我在迷迷糊糊中穿过了一间精致的书店(后来才知道是纪念馆),走到一个满是俊俏挺拔绿树的后院,沿着弯弯曲曲的桥道走进树林的深处,很快,我们就走到一间旧旧的蓝门木屋前。
一推开门,立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蔓延过来,一切都是旧的,旧的桌子、旧的横条靠垫、旧的沙发、旧的摇椅、旧的铁艺烛台、旧的壁炉……可是它们真美啊,那些白色的上了浆的绣花台布和绣花窗帘,那张雕刻出木纹的线条优美的椭圆形长桌,那些形态各异、上面放着各种布垫子和毛垫子的温暖的椅子,而屋外的新绿显得格外优雅。坐在屋子里,我一抬眼就能看得见窗边轻轻摇动的白色苹果花,还有倏忽来去的肥肥的麻雀……
“天哪,太美了,太女人了,这简直是我的Dream House。”我几乎有半小时都处在喃喃自语十分震慑的状态中,过很久才缓过神来,问随行的挪威使馆翻译雯燕:“这是谁的房子啊?”
她淡淡一笑,说这就是之前给你们说过的1928年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挪威女作家西格里德·温塞特的故居啊。我这才想起我们此行的目的。在这之前,我参观过起码几十间作家的故居,可是没有一间像温塞特故居这样让我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美太舒服了啊。
故居的女馆长给我们讲起这个房子的来历。
原来温塞特是一百年前的文学青年,二十多岁时爱上了一个画家,这个画家是有妇之夫,大她九岁,而且还是三个孩子的爹。
一百多年以前的欧洲,“第三者”也是备受责难的,两个人费尽千辛万苦结了婚,温塞特一口气生了两个孩子,还要同时照顾老公与前妻生的三个孩子(五个孩子里有两个是智障,画家老公的基因还真有点可疑)。繁重的婚姻生活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更何况她还是一个花心男人的妻子,1919年她大着肚子来到此地,生下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同时也失去了丈夫,而此时,她已经37岁了。
37岁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无依无靠,一般的女人可能早已精神崩溃了,可是温塞特异常平静地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为自己和孩子们建造一所漂亮且坚固的新房子,这花了她三年的时间。白天,她带着仆人干活,晚上带孩子,当房子建好之后,白天她做家务,晚上等孩子睡着之后就躲进书房写她的历史小说。
她最著名的作品都是在这个时候写出来的,而且风行一时,单靠卖书,她就变得十分富有,十年之后,她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这是一个励志少妇逆袭的故事。
更励志的是,她不光只有这一座房子,后来又给自己建了一座。
在这座叫“比耶克贝克”的房子里,她把旧居的乡村风格移了过来,而她50岁以后住的是更具都市风格的公寓。
这大概是她参观过纽约式公寓后的作品,功成名就之后为自己建造的安乐窝:宝蓝竖条纹的沙发,满墙的画,还有瓷器、电话与唱片机,还有现代化的厨房与洗手间。女馆长笑着对我们说:“温塞特喜欢舒适豪奢的东西,纽约式的浴缸,纽约式的厨房,就算她没有一张唱片,可是她也要买一个顶时髦的唱片机。”
我摸着这只现在看上去也堪称时尚的唱片机,羡慕不已。我喜欢把自己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作家,因为她们让我看到希望,写作不僅可以解救自己,而且可以带给我们安定舒适的生活,和任何工作一样,我们靠一双手找到生活的重心与依靠。
因为这座房子,我爱上了温塞特。
我佩服她,也欣赏她。一百多年以前,在遥远的北欧,世界最偏远的一隅,一个孤独的女人在漫长的黑夜里敲击着键盘,仅仅凭借着一双手,在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里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小宫殿,这难道不是一件极伟大的事吗?
女人和她们的房子具有某种极其微妙的联系,一旦女人拥有自己的房子,她就会变得无所畏惧。而更有意思的是,仅仅就是在得到它的过程里,你也会收获无限的力量,因为在建设自己宫殿的艰难跋涉里,你慢慢变成了更有力量的人。你的眼光更敏锐,你的内心更坦荡。
每个女人都想要她的Dream House,而得到它最简单的方式也许就像温塞特一样,无论置身于何种境地,哪怕是密林与废墟,也要平静地站起来,把下巴高高地翘起——是的,我将亲手为自己建造一座宫殿,无论多难,我必亲手重建我的生活。(摘自《我必亲手重建我的生活》中信出版集团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