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断魂枪》《金锁记》人物“觉醒与悲哀”主题分析

2019-06-06 04:19周云龙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2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

摘  要:《狂人日记》、《断魂枪》、《金锁记》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经典小说作品,其作者分别是鲁迅、老舍、张爱玲。其中的经典人物形象狂人、沙子龙、曹七巧深入人心。三位主人公处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皆有着属于自己的“觉醒于悲哀”。本文旨在通过作品比较的方法,提炼出三部作品中主人公身上的“觉醒于悲哀”主题进行对照分析,从新的角度挖掘经典文本的思想价值。

关键词:“觉醒与悲哀”;文本比较;主题分析

作者简介:周云龙,1995年4月出生,男,汉族,籍贯:山东省潍坊市,现就读于扬州大学文学院2018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2-0-02

在现代文学三十年中,“觉醒”一词往往指思想启蒙,形容文学革命后奔走呼号的新文化先驱者。而“悲哀”则多用来描述新文化先驱者“梦醒后无路可走”的精神状态。本文力图通过新的角度,在不同的历史语境和文本环境中,从三位经典小说人物身上解析“觉醒与悲哀”主题,挖掘特定人物形象“觉醒与悲哀”的新内涵。

一、狂人

《狂人日记》中的主人公狂人是数千年吃人社会的先觉者,是渴血的庸众中的启蒙者,他象征着文学革命中的觉醒后背负着重担,以自身鲜血和努力启蒙万千庸众,试图改造他们国民性的最早的一批先驱者。辛亥革命后,我国的封建专制制度土崩瓦解,文学革命兴起大批思想文化层面的先觉者,在生命个体的自我意识觉醒和批判封建思想的基础上,这批先觉者以社会大众的思想启蒙为目标,想要通过改造民众的麻木庸俗、幸灾乐祸、自欺欺人、善于遗忘的“阿Q精神”为方法,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以求国家的繁荣富强,在世界上与别的民族争取生存的权利。这也是鲁迅弃医从文思想出发点。

狂人即是那个社会中最先清醒的人。他发现了身边庸庸碌碌的民众都以渴血的眼光盼望着他的死以便于吃他的肉。医生的探望是在揣肥脊,懦弱又嗜血的民众希望他最好自戕,亲人对于他的觉醒亦采取异样排斥的态度。在如此高压环境下狂人研究透了数千年历史的真相“满眼都是吃人”,亦勇敢无畏地向庸众质问“从来如此,便对么?”,对于自己的哥哥也大喊出“未来的社会是容不得吃人的人!”狂人身陷囹圄不丧勇气,单枪匹马向着混沌黑暗的社会,渴血麻木的庸众发出振聋发聩的启蒙之音。先觉的启蒙者形象力透纸背。

然而狂人作为先觉者与启蒙的先驱,在更深层面上是一个大悲哀者。狂人对于整个生存环境的吃人与黑暗是一步步发觉一步步深入的。首先发觉的是外部大批的庸众,对于他们,狂人亦惧亦无惧。狂人发现这麻木渴血的庸众数量不可胜计,对于自我生命能否存在更抱有怀疑,但先驱者的启蒙之路或许早已抱定牺牲的意志。其次发觉的是亲人的残忍——哥哥与母亲。在狂人心里,这一层的发掘是伦理的崩塌,是可怖无情的,超出思考常理的。狂人如梦方醒般发现自己的妹子是被哥哥所杀,而母亲采取的是默许纵容的态度,亲妹子的肉被哥哥母亲分食。当狂人硬着头皮对这个社会和生存的自身再“研究”深入一层,他发掘了血腥赤裸的悲剧的顶点——狂人自己“未尝不吃了妹子几片肉”。启蒙者的启蒙矛头最终指向了启蒙者自身。自身都在吃人,如何启蒙他人。启蒙者自身便是混沌麻木吃人的大悲哀者。狂人最后的“救救孩子”是呐喊,更是无言的悲叹。没吃过人的孩子,或许有或许没有了。狂人努力觉醒换来的是悲哀和无路可走。

狂人所做出的所有启蒙的努力,在鲁迅笔下最终归于虚无。狂人所经历的情感是惊觉(发觉社会与民众的本质),愤怒(在启蒙道路上大胆前行),崩溃(发现哥哥与母亲吃了妹子),绝望(惊觉自己也吃了妹子的肉),妥协(疯病痊愈变为某地候补)。在狂人疯病痊愈的一刻,我们有理由相信狂人是带着无奈的大悲哀和绝望与社会、庸众和自己做出了妥协。

据此,我们可以得出属于狂人的“悲哀与觉醒”主题内蕴。狂人的觉醒是对于数千年吃人历史过程的觉醒。他看透了中国历史的进程变更只是表层的朝代更迭,而贯穿其中的统治阶级的统治理念是从未有过改变的。其核心永远是培养麻木不仁安顺糊涂的奴隶人格,并且这种奴隶人格对上永远愚忠不改,对下(弱势群体或同类)永远是自相残杀或落井下石,对于未来或现实危机总是抱着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闭目塞听的状态。狂人的悲哀便也由此而生——他的悲哀是对于现实国民人性挽救几近绝望和质疑启蒙意义的悲哀。就如前文所述,狂人的启蒙对象兜兜转转返归到了自身。最终发觉自身作为启蒙者,不过也是参与历史惨案的帮凶一流,以此延伸思考,所有的启蒙者是否都早已做下如此的罪恶?启蒙者的存在与启蒙意义受到了自身攻讦。狂人以此联想到既然觉醒了的启蒙者都属于帮凶,而且身旁的孩子也都由“娘老子”教会了“吃人”,那么未来是否还会存在摒弃了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懦和狐狸的狡猾的真人呢?他的情感态度几乎是彻底否定的。狂人几近绝望,无言悲叹。

二、沙子龙

《断魂枪》中的主人公是封建冷兵器时代中国的武学高手,在那个刀光剑影马嘶西风的时代他具有着独一无二的江湖地位。但是西方世界的现代化发展入侵无情地冲开中国国门,破毁了沙子龙的世界。龙旗的中国失去了它的神秘,现在是火车快枪通商和恐怖。沙子龙的世界一夜被狂风吹了走。然而最令人难过的是沙子龙是明眼人,他是觉醒者,他看穿了未来世界的走向,只是内心的失落与地位的无情丧失使他变成了最悲哀的那一个。为何说他是觉醒者?因为即使已经到了西方入侵者大肆侵略的时刻,仍有一帮糊涂麻木的人为了糊口而继续宣传自己过去的江湖威名——如王三胜,他們根本就没醒。除此之外还有如孙老者这般的武痴,他们明知道未来的世界武术是无用的,但仍坚持内心的追逐,闭眼不看这个世界,执着的追求武术。他们是不想醒。这是相当程度社会大众的缩影。唯有沙子龙,他是彻底的觉醒者,只是这份觉醒带来的唯有失落和痛苦。

他的觉醒是对于未来世界发展的清醒认知。他知道走镖已经没有饭吃,也主动求变开起客栈。但是经营不善,客人稀少。对于辉煌往事,他一概不提深埋心底。对于自己过去的弟子伙计,他也力所能及地帮助。但是但凡涉及到武功比斗的问题,他总是说“教什么?拿开水浇吧!”弟子们都不知道沙老师是怎么了,其实沙老师是觉醒于这个正在转型的社会,看到了昔日如风烛,未来却把握不住,自己一生为傲的武功在此时此地显得那么渺小。

以此便展示出了他的悲哀——他的悲哀是对于自我辉煌过去、无上武功的无力挽救和对于未来社会的无力把握。如果更深一层次讲,这种悲哀还带有老舍对于古中国许许多多珍贵文化因为不适应时代发展而必然消亡的无奈痛苦和怜惜。因此,沙子龙自愿成为一名殉道者。在现代化机械化的滚滚洪流面前,沙子龙轻轻叹出“不传!不传!”只愿这条枪与这套枪与自己一齐入棺材。那些不断重复回环的月夜练枪的场景,是沙子龙悲哀的凝结与释放。世界大势既然已经将他抛弃并渐行渐远,他不如就永远自缚于过去所有的那些野店荒林的威风,那些快意恩仇的潇洒。沙子龙的悲哀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些许的抚慰。

三、曹七巧

《金锁记》中的七巧,是封建大家庭婚姻悲剧导致的悲惨女性象征。在过去的封建家庭婚姻中,大多考虑“门当户对”即双方家庭的经济实力或权势实力。对于组建家庭的男女双方的感情考虑是不足的,婚姻往往带有强制性。典型的如《红高粱家族》中九儿嫁给单家麻风就因为单家财大气粗。七巧的婚姻是典型的悲剧。无性无爱。以青春为代价去换取姜家的财产。

七巧是陷入封建家庭婚姻悲剧的女性觉醒者。她的觉醒不是要以一己之力号召女性反抗,而是看透了此类婚姻的悲剧性——以女性的青春换取财产,并决意采取极端隐忍的态度抓住时机进行疯狂报复。七巧在嫁进姜家时就已了解了自己未来的“使命”。因此在丈夫死后,遗产分割时七巧不顾一切地想要尽可能多地占有物质财富,即使和所有人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面对自己深爱的姜季泽的谎言,七巧也明白想要得到他的人就要包容他的谎言,但是她对于金钱的执着仍然压倒了自己的情欲,在自己美丽年华的最终阶段七巧选择带上沉重的黄金枷锁——她当面拆穿姜季泽欺骗自我财产的谎言,与他一刀两断,也永远封闭埋葬了自己的爱情和情欲。对于自己女儿的抚养,七巧对于财产的执着更是陷入了癫狂。七巧的觉醒是无力的,因为封建历史的女性命运惯是这样,且未来仍会延续。一如张爱玲文末的嗟叹:“三十年前的人死了,三十年前的事还没完,完不了。”

七巧的悲哀是黄金枷锁对爱与情欲的扼杀;人性的泯灭与变态。爱与情欲的纠缠奔突使她变成了一个欲女、怨女。她无时无刻不在回想自己仍是麻油店活招牌的日子,那些她穿着美丽的衣服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她有着多种幸福的可能性。然而嫁到姜家她只能禁锢着自己的情欲去迎合那副没有生命的躯体。七巧的原始性欲在姜季泽身上得到期待、寄托,然而对于姜季泽,“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姜季泽带着谎言来到她面前,是七巧放下一切去爱去获得情欲的和谐的最后机会——“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悲哀的是她最终选择金钱的禁锢,牺牲自己的爱欲。与季泽的彻底决裂深化了七巧的悲哀,使她由欲女向怨女转化,彻底成为一个变态。她牢牢保住黄金的枷锁,用锋利的枷角劈死儿媳,毁灭女儿的幸福。她要把自己的命运转嫁给下一代。自己得不到爱、欲,儿媳和女儿也别想得到。这是恨意和毁灭的同等转化。七巧的悲哀由此又上升到人性的泯灭与变态。最终七巧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地守着黄金的疯子。自己儿女的人生幸福只是她消遣泄愤的对象。月夜下她将金手镯慢慢向上推至腋窝,想象着自己年轻时丰满浑圆的手臂,是触目惊心的封建社会对于女性摧残的悲哀凝结。

四、总结

三部作品中的“觉醒与悲哀”在不同的主人公身上有着不同的内涵体现。在本文中,“觉醒”不仅仅指代新文学时期的思想启蒙,在不同的历史语境和人物身上,它被赋予了特定的内涵。而“悲哀”则是三位人物在各自境遇中因觉醒而生发的内心情感,杂然相生,随物赋形。将三部作品进行比较分析,能够发掘更加多元的文本思想价值、益于我们对经典作品的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徐德明.《断魂枪》:“遗民”生命与另类武侠[G].瘦西湖畔薪火承传——中国现当代文学论集.江苏.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

[2]刘广涛.论张爱玲心理世界中的“恐惧”情结[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會科学版),2003-04-18.

[3]刘俐俐.“不传!不传!”的魅力与“最后一个”的阐释空间——老舍《断魂枪》的文本分析[J].民族文学研究,2006-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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