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格
帐篷还没搭好,太阳要落了。草地暗了,衬得帐篷顶上的蓝天更水亮。
在遥远的那头,阳光一边退一边留。
乌云捣碎空中的藕粉,再由剩下的光冲成浆,仿佛可以让我弹动,弹成与火山口相對的另一半圆。
虽说我在火山口边上露营,也明白这块保护区营地的方位,但我讲不清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到底在哪里。
草地不平,我坐在自己的帐篷前向四周看,除了别家的帐篷就是天空,还有一棵如信号塔一般矗立在营地中央的大树。
树干粗矮,树叶茂密,似乎没什么特别。当你走到树下抬头看,它是一个球形的密室,走远了看却是蓬蓬的一把大伞,树枝平直地向外伸长,说不清多少米。
这时有两人正在树下支帐篷。一人身着一套白色衣裤,裹着头巾。他在树下站得笔直,右手低垂,左手拉着固定杆,看着另一侧蹲着固定支点的人。
硕大的树伞将他罩在里面,树伞的平正和那人构成一个垂角,在光晕弥留时构成一幅画面。
神性具有初生的宁静。
我轻轻睡着时觉得头顶有动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拉开帘子探出头来,摸到帐篷上湿冷的露水。
斑马在我身边吃草,群星挂在我眼前。
夜对我的震慑过于强烈,我不想记录。
就好比一整夜的延时摄影为我恢复了斑马的条纹、树的葱绿、银河的时光,可是如此详密的记录同时不也丢失了一切吗?
我对自己保留心跳。
第二天日出前我做了一个梦:几百万年里,火山在每一个黑夜爆发,是夜的爆发摇动平行的野草和星星。
在梦里,我睁开看便是日出。
我在梦里回忆她温柔的流动,在她开阔、复杂的力量下,整个火山口成为一条剪影。我明白,描述的同时也在丢失。
和演说的艺术相同,是降格与欲望的结果,既须降低自己才能获得聆听,又应用在欲望之上获得回响。
我在梦里回忆在非洲的日子。我不需要被聆听也不需要回响。
于是我一点一点缩小自己的身体和气息,眼睛的比例变大,匍匐在大地上,像尘土和犀牛,所拥有的也变大。对于尘土和犀牛,恩戈罗恩戈罗不是遗产或生态,而是整个世界。我梦到Yggdrasil(世界树)生长在每一片大地的黑夜中。
穆斯贝尔海姆在这棵白蜡树上点着黑夜,孕育日出。
奥丁拿来穆斯贝尔海姆的火焰,酿成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