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要放声歌唱

黄菲

当我告诉闺密，因为单位要拍《我和我的祖国》的快闪，需要我做其中的一个领唱者，我报了一个一对一的声乐班学唱歌时，她语无伦次地夸我：“你能有今天，真的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靠运气，你靠的是认真，靠的是实力！”

什么叫“你能有今天”？说得我好像是个什么人物似的。其实，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疗五音不全带给我的自卑。

我有着漫长的自卑史，整个青春期，“胖”“土气”“贫穷”……每一个词都令敏感的我在人群中羞怯、惊慌、瑟缩、茫然。我内向、羞涩、封闭、玻璃心，用孤傲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卑。

治愈自卑，真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自卑不会自动痊愈，任何鸡汤文和金句都没有用。当那件令你自卑的事没有任何改变时，你所有的“我想通了”，也许都只是“我放弃了”“我认命了”“我屈服了”。你唯有一点一点地努力改变，那小小的骄傲、小小的喜悦，以及小小的酸楚，才会像涓涓细流，最终汇聚成一股治愈的力量。这就是我身为一个长期深度自卑症患者，在漫长的治愈过程中得出的小小感悟。

我曾经因为胖而自卑。逛商场，当我的目光在某件衣服上多流连片刻，导购向我走来时，我就开始不自在——我担心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件衣服没你的码”。遇上暗戀的男孩——擅长自卑的人同样会擅长暗恋——我首先想到的是他不会喜欢我这么胖的女孩。甚至在别人称我为才女的时候，我都会隐隐地觉得，这是他们对胖而平凡的我的一种礼节性善意。

我是在什么时候不再为胖而自卑的呢？在我瘦了十斤，并年年保持稳定的体重之后。

不自卑的感觉真好啊，一个身穿M码的我，日行万步，觉得自己轻盈、矫健，是一个对生活有希望、有掌控力的人。某种微妙而又肉眼可见的变化发生了：我发现自己从一个只会微笑的人，变成了一个在别人的微笑注视中说话的人;从一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人，变成了一个受欢迎的人。我不再害怕和排斥表现自己了，再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照样自如。“腹有诗书气自华。”他们这样说。不，并没有什么“气自华”，肉身也是我们的圣殿，当我们付出足够的诚意，雕琢出那一份光华时，内心也会因此获得信心和力量——生命是有向光性的，朝着光亮的方向，才能生长出信心和力量。

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起来。我升了职，我去矫正了牙齿，我每天化淡妆、喷香水、穿裙子和高跟鞋，我觉得自己看上去还不错。自卑不再是我暗处的伤口，令我瑟缩和疼痛。我成了那个能敏感地意识到他人的自卑，并有力量去抚慰和鼓励他人的人。

我的抚慰和鼓励并没有任何高明的见解——去行动，去改变，去为自己做点什么。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就像现在，我要去学声乐了。五音不全令我在需要唱歌时，又一次变成了那个自卑的女孩，那么，我就去学声乐。下班后，我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向一位年轻的声乐老师学发声、学运气、学识谱，学得很慢，但我会坚持。

我想要放声歌唱，我知道我一定能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