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出土楚王宫青铜日用器

2019-05-31 01:56谢砚文
文物天地 2019年5期
关键词:狮子山铜器楚王

文/谢砚文

丹麦考古学家C·J汤姆森(Christian Jurgensen Thomsen)和我国章鸿钊先生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提出著名的“三器”理论,认为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最伟大的创举是制造和使用石器、铜器和铁器,这三种材质的工具和技术的创造发明,随着生生不息的人类繁衍,不断地推动着人类向高级阶段发展[1]。在这“三器”中,铜器作为石器与铁器间的过渡,它的制造和使用,将人类由蛮荒时代送入文明。

中国的青铜时代大约从公元前2000年左右形成,经历了夏、商、周、春秋战国15个世纪。从文化的角度纵观青铜器的发展历程,可大体上将其分为三大阶段:形成期、鼎盛期和转变期。形成期是指龙山时代。鼎盛期,包括夏至战国早期,青铜器主要用于礼仪祭祀、战争等活动。转变期指战国末期至秦汉时期,此时青铜器已逐步被铁器取代,不仅数量上大减,而且从功能到造型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

公元前221年,秦王赢政灭掉齐国,结束了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纷争的局面,一统天下后在全国推行郡县制,徐州地区为秦泗水郡,彭城置县。两汉时期,彭城成为重要的地方封国楚王国和彭城王国的都城。一切文化在社会转型的过程中都经历着挑战,有的文化在变革中消亡了,有的则变换表象在新的社会体制中继续存在,青铜文化亦是如此。

汉代是中国古代铜器发展史的重要时期,其间青铜容器完成了从礼器到日常用器、从周制转变为汉制的过程。主要体现在:器类方面,传统礼器逐渐消亡,日常用器种类增多;纹饰内容方面,从以神仙世界的繁复纹饰为主逐渐过渡到朴素简单的图案为主;铭文的内涵也由祭祀、册命等转变为物勒工名。

有人认为这一时期的青铜器与鼎盛时期青铜器相比大为逊色,因为青铜器的精华大多集中在祭祀用器上,其实日用青铜器也同样具有重要价值,它能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科学技术状况。徐州作为两汉军事、文化重地,不仅拥有深厚的历史积淀,还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据《铜山县志》,“铜山产铜,清雍正中取此名,今不复出”。铜山县铜矿主要发现于利国和班井附近,利国铜矿伴生于铁矿石中,呈细脉或侵染状分布;班井铜矿形成于徐州腹背斜与班井断裂交汇处,矿体规模较小[3]。北宋元丰六年至元丰八年,徐州曾设宝丰监专铸铜钱,而后又用以制镜,许多铜镜背面的铭文都铸有“铜出徐州”、“铜以徐州为好”的字样[4],这里的徐州应指州的全境,即今江苏省北部与山东省东南部,而非州的治所江苏省徐州市。

目前徐州地区共发现或发掘西汉王墓8处、彭城王墓1处、下邳王墓2处和其他各类汉墓千余座,出土的青铜器种类丰富,不乏精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汉代铜器以日常生活实用器居多,如灯、炉、熏、枕、盘、勺、杖首、带钩、印章、乐器构件等,同时还出现了许多新兴铜器,如博山炉、案、熨斗、漏壶等,广泛应用于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现将徐州博物馆收藏的部分青铜日用器介绍给大家,以展示徐州地区独具魅力的青铜文化。

一、饮食器

鎏金铜钫(图一)

1994年发掘的狮子山楚王墓曾被评为“九五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首”,出土文物两千余件。这件鎏金铜钫位于陵墓西一耳室中部,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大批精美的酒食器具,包括大量的漆木食盒、盘、耳杯和食物遗迹[5]。铜钫为方形体四棱式,短颈,颈部留有一周倒三角纹痕。四棱腹向外鼓出,腹两侧铸有对称的铺首衔环式双耳,梯形方圈足,覆斗形方盖,盖上有四只凤鸟形钮,造型精美。

钫为酒器,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盛行于战末至西汉初,东汉少见。徐州博物馆藏的这件铜钫范铸而成,胎体厚重,通体鎏金。虽然从西汉中期以后,素面无纹的青铜器成为主流,但鎏金的青铜器却相当流行[6],这门技术在古代又称“金涂”,即用金粉和汞的合金涂在铜器表面,加热后使汞蒸发,金就留在器表上了。经过鎏金处理的铜器,不但外表色泽夺目华美,而且鎏金本身也对铜器起到抗氧化的保护作用。

铜列鼎(图二)

图一 汉 鎏金铜钫(及局部)

徐州市东郊的羊鬼山陪葬坑为狮子山楚王墓的王后墓,2004年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出土铜鼎14件,其中7件大小依次递减,最大的腹径31厘米,最小的17厘米。这套列鼎形制不完全相同,均带盖,盖上有三环形钮,钮上有圆形凸起。三蹄足,方形附耳,深腹扁圆,腹部有一周弦纹。7件铜鼎上均刻有记重量及容量的铭文,其中一件(左起第四号鼎)铭文为“元园重十五斤十两”[7]。

铜鼎出现于夏代,除了作为日常生活使用的炊器和食器外,更多被用于贵族宴飨、祭祀等重要活动。不同于其他铜器,鼎在商周成为社会礼制生活的核心,是贵族身份乃至国家政权的象征。冠、昏、丧、祭、乡、射、朝、聘,凡此八礼皆需用鼎以备飨食,形成一套“辨等列”而“明尊卑”的独特的用鼎制度[8]。汉人何休所注《公羊传·桓公二年》:“礼祭天子九鼎,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也”,勾勒出用鼎制度的基本框架。

“列鼎”一词首见于西汉刘向所著《说苑·建本》:“累茵而坐,列鼎而食。”现代考古学家郭宝钧率先提出列鼎的问题,认为列鼎就是在一组鼎中,每个鼎的形制、纹饰相似,但大小不同,尺寸依次递减,形成有规律的序列[9]。列鼎的使用数量根据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别,这种差别随时代的变化也在变化,“汉承秦制,揉以周礼”,汉代仍保留了一些周代的礼仪制度,徐州狮子山楚王墓中“食官监”陪葬墓使用了五鼎,东洞山楚王后墓使用了七鼎。不过同是王后墓,羊鬼山陪葬坑的这套列鼎和东洞山所出的列鼎却不尽相同,可见西汉列鼎的形制、规格已不像周代那样严格。

二、沐浴用器

铜鉴(图三)

铜鉴出土于狮子山楚王墓西二耳室,高37、口径88.5厘米,出土时其内放置有1件铜壶、2件铜扁壶和漆勺等器具。铜鉴平折沿,圜底,上腹部有3个圆环形耳。此鉴是该室出土的体量最大的青铜器,一同出土的沐浴器皿还有银沐鉴、银沐鋗,烧水用的铜釜、铜鍪以及汲水用的铜壶、水瓢等[10]。《庄子·则阳》记载:“灵公有妻三人,同鉴而浴。”由此可知,先秦时期,鉴就曾是沐浴用器。不过狮子山楚王墓的这件铜鉴从体量上看是无法容纳成年人沐浴的,所以应是盛水的容器。

汉代,沐浴成为社会性的习俗,皇帝每五日为官员放假一天,在家里沐浴浣衣,名为“休沐”。驮篮山楚王王后墓内设置有独立分开的厕间和浴间,制作精致。北洞山楚王墓主体墓室和附属墓室都有多处厕间,清楚地将楚王与宫廷宦侍杂役用的厕间分别开来[11]。2005年徐州羊鬼山陪葬坑出土了数个大铜鉴、铜扁壶、铜杵、铜臼、铜量等沐浴器具。这些表明,楚国王室也非常重视沐浴。狮子山楚王墓出土的沐浴器具种类繁多,除却上述盛水、烧水的容器外,还包括照明用的铜灯、搓澡用的搓石、保健用的药材、擦干身体用的浴巾、梳妆用的铜镜和化妆品等等,可谓一应俱全。

赵姬沐盘(图四)

东洞山楚王墓位于位于徐州市东北,地方史志文献谓之“仙人洞”[12],陵墓位于山体北麓,共计3座,其中规模较大的M2出土的多件文物上都刻有铭文或朱书文字,诸如“明光宫”“王家尚食”“赵姬家”等。这件鎏金铜盘因刻有“赵姬沐盘”四字而得名,应是王后赵姬的沐浴用器。铜盘口径68.5厘米,重10千克,敞口平沿,直腹圜底,器壁较薄,素面,通体金碧辉煌,造型简洁稳重。

图六 汉 釜甑

图五 汉 铜匜

据史书记载,汉武帝太初四年(前101)秋“起明光商周时期礼制严格,反映在器皿上体现为规矩整齐的程式感、严格的等级次序。春秋战国 “礼坏乐崩”,为器皿造型从装饰繁缛向实用性转变提供了文化和思想基础。春秋中期开始,匜逐渐转变为专门用来注水的水器,它的造型也发生了演进,从复杂的动物造型转向轻便简单的造型,直到西汉时期形成程式化的半椭圆型。

釜甑(图六)

羊鬼山楚王王后墓陪葬坑出土。这套铜釜甑的铜釜直领,圆鼓腹,圜底。腹上部有对称鼻钮,每钮各穿有一圆环,腹中部有长方形扁平鋬四个,甑底部有圆形箅,箅上有孔。

釜、甑是汉代蒸食的常用炊器,前身是商周以来使用的鬲、甑合体之甗。不同之处是釜替代了三足器鬲,这是因为汉代炉灶的普及,使得三足器在蒸煮用具中退居次要地位。甑类似锅,底部有许多透气的细孔,釜用来盛水,通过加热使水蒸气到达上部,等同于现代的蒸笼。考古出土资料显示,铜釜甑流行于西汉中晚期,逐步成为各民族共同使用的炊器,东汉时期比较少见,东汉以后偶有发现,最终被铁器所取代[13]。

四、结语

除却上述介绍的青铜器外,徐州博物馆收藏的青铜日用杂器还有博山炉、铜镇、铺首、封泥筒、行灯、轸钥等等,这表明汉代青铜器已经被广泛用于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人们生活尤其是贵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完完全全地世俗化了。两汉铜器总的发展趋势是灵巧轻便、纹饰简素的器物日渐占据主要地位,增大了实用价值,降低了制作成本,简化了制作工序,从而降低了器物的价格。正因如此,青铜器才得以大量制作和普遍推广使用。

东汉以后墓葬出土的器物以瓷器为主,虽偶有铜器出土,也只是青铜文化末流的余韵,所以人们往往将汉代视为青铜器衰落期。这可能是由于精巧、美观的漆器与瓷器作为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容器,有时要比青铜器更具有优越性,所以才有《盐铁论》中所说的“一文杯得铜杯十,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的记载。但漆器易燃,而瓷器又易碎,所以诸如鼎、炉、灯(图七)、壶(图八)之类需要耐火和体量较大的器物,漆器与瓷器是无法取代的。可见在汉代,青铜器虽然失去了一些阵地,但还是牢牢固守着部分阵地,并开辟、扩大了日常用具的新领域。中国青铜文化大约经历了两千余年的发展历程,走过了一条辉煌灿烂的道路,在总体文化中的青铜时代式微、消歇之时,汉代青铜工艺变得轻快、细腻、亲切,更适合于日常生活的需要,使我们看到青铜器末期的辉煌。

图七 汉 铜行灯

图八 汉 鎏金铜铺首衔环耳壶

[1]李京华:《中原古代冶金技术研究》第2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4月,第245页。

[2]杨菊华:《汉代青铜文化概述》,《中原文物》1998年第2期。

[3]赵清:《地理环境对徐州汉代经济繁荣的促进》,《徐州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98年第4期。

[4]薛亚玲:《中国历史上铜、锡矿业分布的变迁》,《中国经济史研究》2001年第4期。

[5]葛明宇:《狮子山西汉楚王陵墓考古研究》,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18年7月,第66页。

[6]王仲殊:《王仲殊文集》第1卷《考古学通论及中国考古学的若干课题》,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6月,第177页。

[7]徐州博物馆:《古彭遗珍:徐州博物馆馆藏文物精选》,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1月,第225页。

[8]张闻捷:《楚国青铜礼器制度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5年6月,第22页。

[9]郭宝钧:《山彪镇与琉璃阁》,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年9月,第11页。

[10]葛明宇:《狮子山西汉楚王陵墓考古研究》,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18年7月,第67页。

[11]刘尊志:《徐州汉墓与汉代社会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年6月,第25-27页。

[12]东洞山M1考古材料未正式公布,发掘资料现存于徐州博物馆。相关材料见邓毓昆:《徐州胜迹》,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12月。

[13]葛治功:《釜甑的起源和发展》,徐湖平:《南京博物院文物博物馆考古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62-1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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