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彩绘陶仪卫俑刍议

2019-05-31 01:56李永乐
文物天地 2019年5期
关键词:陶俑郎中楚王

文/李永乐 陈 钊

图一 东1龛出土现场

徐州市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在历史上屡次遭盗,但仍出土有金带钩、玉熊镇、琉璃杯、铜印等极为重要的文物,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在墓道两侧7个壁龛中出土的224件完整彩绘陶仪卫俑。

北洞山西汉楚王墓[1]位于铜山县茅村镇洞山村内,开凿在村东南的一座小山的南坡,依山为陵,积土增山。陵墓地宫由露天墓道、甬道、主体墓室和附属墓室等部分组成。在墓道和甬道的两侧及后端,是模仿地面宫室的主体墓室,凿石为室,包括耳室、侧室、前堂、后寝、廊及厕间等8室。墓道两侧有7个壁龛。附属墓室低于主体墓室2.60米,分为四进院落,规模巨大,结构复杂,共有11间。设有武库、洗漱室、宴乐室、炊厨、厕间、饮食库、凌阴(冷藏室)等,明显仿照现世生活中的建筑样式加以适当改造而成。

考古发掘报告推定北洞山西汉楚王墓的墓主为西汉楚国第五代楚安王刘道[2]。

一、出土概述

小龛位于门阙内侧墓道两壁,因墓道内均填筑夯土,未遭盗墓者盗扰。龛皆凿石而成,石板封门严密,因此龛内很少淤土,未受土浸,不仅基本保持了彩俑最初的原始状态,而且色彩依然艳丽如新。清理及编号均由北向南进行。龛的平面呈长方形,平顶,以长方形石板封门,每龛面积约1.50平方米左右。

东1龛内放置各式彩绘陶俑33个,彩绘陶俑保存较好;东2龛内放置各式彩绘陶俑31个,彩绘陶俑保存较好;东3龛顶部局部倒塌,龛内放置彩绘陶俑33个,大部分残破;东4龛内放置彩绘陶俑36个,因顶部倒塌,仅13个彩绘陶俑未受挤压仍然站立,彩绘亦完好艳丽如新,其余均严重破碎;西1龛隔墓道与东2龛相对,龛内放置彩绘陶俑31个,出土时多仍站立,仅少数倒伏于地;西2龛内放置彩绘陶俑33个,出土时主要集中在北部,大部分仍保持站立状态,背负箭箙,阵容整肃;西3龛内放置彩绘陶俑27个,龛内北侧顶部局部塌陷,少数彩绘陶俑被压而破碎,南部彩绘陶俑仍站立完好如初(图一)。

7个壁龛共出土彩绘陶俑224件,绝大部分完整无损,神态逼真,宛若真人,惟尺寸稍小而已。根据姿态或持物的不同,可以分为拱手俑、执兵俑和背箭箙俑三类。

二、材料与制作

从出土随葬品来看,徐州地区最早出现俑的墓葬,根据随葬品的组合关系大致判断为高帝末至文帝初期。这就是说,楚国统治阶层的用俑制度是从其他地区引进的,基本的操作流程与长安陶俑一致,即选陶土、制模具、模具成型、晒干、烧制、彩绘等程序。

制作程序是精选质细而均匀的陶泥,先以模制出头、身、手臂、足几部分,然后在土坯未干时粘合。连接处以细泥条封压抹平,再以薄泥浆涂整体,使成一体,其中也包括模压出的鼻、眼、耳、衣裙各部的轮廓与线条,尔后在面部涂一层类似皮肤的浅黄色,接下来彩绘各部细节[3]。

图二 彩绘陶背箭箙俑正面

图四 彩绘陶执笏俑

南京大学考古系通过提取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陶器和粘土,进行X荧光、X射线机穆斯堡尔谱研究,推断陶俑是在稳定的还原环境中烧成,最高烧结温度900-950℃。部分仪卫俑戴有木质冠,另有部分手持的木质器物仍有残留,说明北洞山陶俑的制造者在认真地学习或模仿长安主流制俑范式。北洞山彩绘陶俑乃至徐州地区西汉陶俑既是长安墓俑的延伸,也是对长安墓俑的改良[4]。

三、服饰制度

北洞山彩绘陶俑所体现出的汉代服饰制度细致多样,内涵丰富,有许多鲜明的特点。

俑群均戴帽或冠。帽皆以紫色绘出,帽遮住耳廓和面颊,帽带短而窄,以红色为主。而冠皆已朽。冠仅能遮住耳廓以上,黑色冠带自耳上鬓角直至颏下。以西3龛为例,9个戴冠俑分布于俑群的外围,而18个戴帽执兵俑则居于后排,推测戴冠俑的身份相对较高。

东2龛、西2龛都是背箭箙俑,穿双襟袍背箭箙俑,居于较中间的位置,其余均穿曲裾深衣,分布无序,大致围绕在穿双襟袍俑的周围,双襟背箭箙俑应是其统领。

服饰中的双履,有双尖翘首履和圆头翘首履之别。各俑间的双尖翘首履形制差别不大,其形制与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5]出土的青丝履相同。而圆首履在俑群所穿履中所占数量相对较少(图二、图三)。

俑群皆佩长剑,反映出当时佩剑之风盛行。根据《晋书·舆服志》记载,汉制“自天子至于百官,无不佩剑”。俑群正可与史籍记载互为印证。

图五 绶带文字“郎中”

佩挂制度与冠冕、衣带、鞋履一样,是汉代服饰制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贾谊在其《新书·服制》中指出:“高下异,则冠履异,则衣带异,则环佩异”[6]。

汉代主要以印绶标识官员的品秩等级,如《汉官仪》云:“绶者,有所承受也,所以别尊卑,彰有德也”。概括言之,自上而下,印有玉、金、银、铜之别;绶则有黄赤、绿、紫、青、黑、黄等颜色。完备的汉代佩绶制度是以绶带的稀疏、长度和色彩来区分官阶等级,其中又以色彩为首要标识,与不同质地的印章相配,从而标记官秩。

参照北洞山汉墓陶俑所见实例,以更直接的“印”“绶”形象揭示出它们之间的间接联系方式,即以更细的丝织物“縌”作为系带,从而使“印”“绶”相关联,第一次向世人展示出“绶”之构件“縌”的直观形象[7]。

同时证明,西汉时虽已行印绶之制,对不同等级的官秩所佩绶色有简单规定,但尚未同东汉一样形成体系完备的规制。北洞山陶俑所佩绶带展现出西汉之初绶带的形态以及印绶的具体系挂方式,表现出东汉印绶规制形成前的过渡形态。

从服饰制度的层面来看,两汉时期的“冠梁”与“印绶”是区分官阶等差的两个重要服饰特征,这其实也是相对应地延续了周代以“冠冕”和“韨佩”区分品秩差异的传统。[8]

图六 彩绘陶执兵俑正面

图七 彩绘陶执兵俑侧面

四、彩绘

俑群皆朱唇,反映出汉代男性亦有敷粉施朱的习俗。除东1龛外均蓄须,留须的主要式样为八字须,唇下则留出“八”“川”“小”字等撮须,以表现个性特点。

多数佩剑(带鞘)用黑、红、黄、白诸彩绘出,箭箙正面和两侧面用多种色彩绘出不同图案、而且深浅不同,组成多层次、富于变化的各种纹样(图四)。

服饰色彩更加丰富多样,彩绘颜色基本为红(朱)、黑、白、黄四色,还有粉绘、朱绘和彩绘之分。但是在部分彩绘陶俑上,也绘有褐、赭、绿、黄、橙、蓝、紫等色彩。但因长期埋藏于地下受地下水等因素的影响,出土时彩绘颜料与空气接触发生氧化反应,陶俑服饰上的彩绘已部分脱落。

在这些颜料中,有天然颜料和人工颜料之分。天然颜料有赭石、石青、石绿、朱砂、雌黄等,人工颜料有铅白、铅丹、硫酸铜、硫酸钡、硅酸铜钡(即中国紫)、亚铁氰化铁(即中国蓝)等。[9]

这些俑的服饰色彩鲜艳丰富,且都有缘边,缘边的色彩和纹饰的种类多样,搭配丰富,所有陶俑服装的色彩和纹饰搭配几乎不见完全相同的两件。从服饰色彩的表现等级上看,汉代服饰色彩的等级性并不明显,考古资料也未明显表明文献所记载的五德服色观的变化。诸多代表不同身份的俑的内衣领均为红色,与汉阳陵[10]陶俑相同,可能包含了为墓主人着丧服的含义。[11]

五、身份推测

据考古发掘报告,墓道小龛内相当数量彩绘陶俑所佩绶带下端均有半通印,印文多为“郎中”,个别为“中郎”(图五)。[12]

郎中,亦即廊中,指宫廷之廊,战国即设,秦设郎中令,“掌宫廷掖门户”。《汉书·百官公卿表》曰:“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后汉书·百官志》亦载:“凡郎官皆主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因此,这批彩绘陶俑都应是楚王的宿卫侍从。[13]《汉官仪》又云:“凡郎官,皆主更直,执戟宿卫。”[14]韩信事项羽时“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东1龛位于阙内最北侧,与其余6龛间有土坯墙相隔,因此龛内彩绘陶俑身份应该略高。戴帽拱手俑躯体高大,服饰独特,应在这批彩绘陶俑中身份最高,可能为郎中令。《汉书·百官公卿表》曰:“主郎内诸官,故曰郎中令。”

郎官制度在两汉时期数有变更,秦至西汉主要实行“三郎体制”的郎官制度,自上而下依次为“中郎”“郎中”“外郎”。至汉武帝时期,郎官制度渐趋完备,郎官分工更加细致,从三郎中又分别派生出“议郎”“侍郎”“车郎”“户郎”“羽林郎”“期门郎”等官职。[15]

双手执兵俑手中的木(竹)兵器亦多腐朽,但个别俑手中仍握有髹朱漆的木棒,疑为戟、戈类长兵器木秘遗迹。个别背箭箙俑左手上有一横置的朱漆带状痕,疑为漆木弓的遗迹。部分拱手俑左肋有一小孔,推测是插剑之处,剑可能也是竹(木)制品(图六、图七)。

结 论

北洞山彩绘仪卫俑虽然采用模制成型,但彩绘均不相同,形式各异的眉、须,五颜六色的服饰,各不相同的剑鞘纹样和玉具剑,纹样丰富的箭箙,不同的组带、绶带的颜色和系结形式,等等,都超过过去已发现的帛画、壁画、木俑和服饰等资料,融雕塑和绘画技艺于一体,形象生动地再现了西汉楚国宫廷生活的诸多场景,极大地丰富了西汉早期的相关资料,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汉代及以前色彩保存最好的彩绘俑群。[16]

[1]邱永生、魏鸣、李晓晖、李银德:《徐州北洞山西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2期。

[2]徐州博物馆、南京大学历史系:《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文物出版社,2003年11月第1版,第7-8页。

[3]邱永生、茅玉:《徐州北洞山西汉王陵考略》,《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9年第3期。

[4]庄家会:《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陶俑艺术风格初探》,《中国陶瓷》2015年第9期。

[5]湖南省博物馆:《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出版社,1972年7月第1版。

[6](汉)贾谊撰,阎振益、钟夏天校注:《新书校注·新编诸子集成》,中华书局,2000年7月第1版。

[7]同[2],第85页。

[8]陈汉平:《西周册命制度研究》,学林出版社,1986年12月第1版,第284页。

[9]潘晞:《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彩绘陶俑的保护和修复》,南京艺术学院硕士毕业论文,2018年。

[10]焦南峰:《汉阳陵从葬坑初探》,《文物》2006年第7期。

[11]徐蕊、马丹华:《汉代服饰色彩的考古学观察》,《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12]同[2],第88页。

[13](汉)班固:《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中华书局,1962年6月第1版,第727页。

[14](汉)应劭撰、(元)陶宗仪辑:《汉官仪·汉官六种》,中华书局,1990年9月第1版,第188页。

[15]王克奇:《论秦汉郎官制度》;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齐鲁书社,2007年1月第2版,第344-408页。

[16]中国国家博物馆、徐州博物馆:《大汉楚王——徐州西汉楚王陵墓文物辑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12月第1版,第106-1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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