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度摹写底层生存的状貌(评论)

2019-05-30 23:47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无法控制树根底层

陈振华

21世纪伊始,关注弱势、边缘、贫困等群体生存状貌与人生体验的“底层写作”,由隐至显,形成影响广泛的文学思潮。底层叙事的勃兴自然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主要是因为贫富差距加大、阶层固化和社会正义的缺失,这关系到改革开放未来的走向。因此,关注社会公平、正义的底层文学在近年逐渐主流化,这也是历史情势的必然。《无法控制》是关注城市打工群体的底层叙事,小说借由张树根的生存体验与人生境遇,多维度地抵达了底层生活的真相,由此期待唤起对社会底层的悲悯与关怀意识。

首先,小说对底层生存状貌的多维度摹写。贫穷是底层挥不去的标签,由于贫穷和疾病,张树根来到人世的孩子不断离开,只留下了三个。他和儿女们进城很多年,没有自己的住房,迄今还住在出租房内。五十九岁了,他还整天蹬着三轮车在风里雨里为着生计奔波。儿子张小龙微薄的工资无法支撑子女的开支,还要依靠他挣来的辛苦钱给予补贴。女儿离婚不久,待在家里表情木然,生活无望。小儿子张驰毕业后到另外一个城市,完全兑现不了当年的承诺,境况也不是很好。妻子木讷,辛苦麻木地活着,无可无不可。出租房里还有九十高龄的父亲等着照料。不仅贫穷,张树根和家人们的生活还充满屈辱。他的父母在农村被别人欺辱,无力反抗,只能忍气吞声。他来到城市,被人殴打,不敢报警,无处诉说,只能在河边、在雨中咀嚼生命的伤痛。屈辱不仅来自具体的事件,更多是生命的体验,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感。“现在,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重新上演,他最终也没能逃脱父辈的命运”,三代人的生存都是如此,是命运在屈辱中轮回。不仅贫穷、屈辱,张树根还选择了对生活苦难的沉默。“这么些年,他变了,不认识自己了,不论同行,还是家人,都没有太多话要说。工作时就埋着头,向无数个终点冲刺。在家里,他的观点和每个人格格不入,整个世界面对他,都开始沉默起来”。以至于遇到现实的苦难、痛苦,他都选择沉默以对,不沉默又能怎样呢?当派出所的警察近乎敷衍地对待他被打事件,他也只有向着更深的沉默与黑暗走去。故事随着时间,铺展开一个底层家庭的日常生活,以及无奈现实下循着冰冷时间而来的生命悲凉。铁凝说:“我们对生活要有更深的感受,就需要有更深的理解。只有更深的理解之后,才可以产生更多更深的感受。”《无法控制》多维摹写了底层的现实图景,张满昌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试图还原底层生活的真实——关于贫穷、屈辱、苦难以及对待生存现状的沉默态度。

其次,小说体现了批判意识与底层关怀。南帆认为,“展示底层的存在状况是文学的责任,也是文学由来已久的传统。”作家有意识地塑造底层人物,有意识地反映弱势群体的底层生活,有意识地描摹他们的生存状貌与心灵創痛,有意识地为没有话语权的底层群众画像,显示了作家积极干预生活的勇气和现实批判精神,也充分体现了作家的底层意识和平民情怀。小说命名为“无法控制”,文本多次写出了张树根对生活事件的无法控制,对生存情绪的无法控制,对现实情状的无法控制,对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无法控制。他一直想通过自身的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但越是努力,越是感到自身的无力:“一支烟抽完,他决定什么都不再说了——浓烈的失控感袭击着他。”作家的思想立场、情感态度尽管没有在小说中直接呈现,但貌似客观叙述的过程,作家的人文情怀和悲悯意识还是能够被读者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叙述,显然“不再延续‘新时期以来‘改革文学的主调,诠释历史的合理性,而是侧身于改革中‘沉默的大多数的情感和立场,描写他们的被压抑、被损害和显然是力量悬殊的抗争”,评论家李云雷在评价曹征路底层写作时的话语,同样适合评价《无法控制》。小说不仅体现了作家对底层生活的生存关怀,还潜入人物的心灵世界,写出了他们精神的荒芜与无家可归,体现了作家对底层百姓的灵魂关怀。张树根在乡间的时候,他是快乐的,灵魂是有家园的,“在家乡的时候,他每天唱信天游,或者同乡人高声吹牛。”“每天清晨,他总是会早早地把孩子们从床上拽起来,然后带着他们上山干活。在铺满露珠的山道上,他唱属于那个年代的歌曲给他们听。”从一个乡土生活的快乐者变成了沉默、愤怒、焦虑、沮丧的城市三轮车夫,多年在外漂泊的生活,乡间的房屋已然倒塌,随之倒塌的是他的精神家园。乡土已然无法回归,城市只是城里人的精神寓所,他只是外来的“他者”。小说不仅揭示了城市打工者家族的生存现状,更是触及到他们精神的无处安放。格非曾说,“我现在回农村老家,待不到两天就得跑出来,那种极其糟糕的状况并不只是经济上的,而是农民精神上的凋敝,价值丢失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尽管这篇小说不是直接写乡村的精神凋敝,但从乡村到城市里的务工者,他们的精神凋敝某种意义上比乡村的空心化,乡村传统价值的沦落、精神家园的荒芜更让人触目惊心。

再次,小说体现了作家不俗的艺术功力。其一,小说借助于张树根被打的故事外壳,叙事意图一方面是对现实生活的揭示和批判,另一方面则是对底层人性尊严的吁求。文本以张树根为主线,叙述中穿插了张树根与妻子、儿子的往日故事;张树根与儿子合力解决被打的事件;三十年前的生活与如今生活的对比等等。小说不仅仅是张树根的生存记录与情感体验,而是借由张树根的经历抵达较为广阔的社会、时代和现实内容。其二,小说巧妙采用了“雨”的意象,增强了小说的叙述氛围和悲凉基调。夏季雨水来临之前,天气是干燥闷热的,人的心情易受天气的影响。夜里凌晨时分,张树根在下雨前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张驰,此时的他在大风中抽着烟,心情烦躁,车也在高达40度的高温中受着折磨。雨的降临并没有降低他的烦躁,雨点也没有减少他脸颊的疼痛感。其三,小说的语言简洁、朴实。底层老百姓说话就是很简单,没有多少华丽词语,朴素的词语往往就是他们的心声,有时甚至还带点脏话,但这就是他们生活的世界。文中有些话语多次出现,加强了小说的情感内容。比如儿子与张树根的对话中,反复出现的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在儿子看来,被人打了却如此懦弱。阅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父亲与儿子的角色颠倒了,年轻的张树根就是现在的张驰,随着岁月的变化,生活改变了一切。

《活着》的结尾,福贵身边的亲人逐一离世,仅有的孙子也因吃毛豆噎死,最终只留下福贵和一头老牛回顾往事,相依为命。这个结尾四两拨千斤,力道十足,它写尽了,也写透了,但也少了几分回旋的余地。《无法控制》的结尾,张树根孤身一人走向暗夜中,表明他内心的坚定与不甘,作家和小说中的主人公相信,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小说的结尾留有余地,给暗夜以微光,给整个伤感的故事留有审美的想象。应该说,这是一篇有深度、有温度、有质感的现实主义小说。

责任编辑 乔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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