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阳
在当代中国画坛,张大千无疑是永恒的传奇。他是天分卓越的艺术家,更是性格宏观之奇人,集画家、鉴藏家及美术史家于一身。面临大时代的剧烈变迁,却能跳脱现实环境的限制,透过交游、阅历与自身的才情,将中国绘画千年传统开创出全新格局。
晚年张大千。
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张大千那样,以其鲜活曲折的一生,映照着整整一个20世纪,甚至延续至今。他既以巧笔丹青享誉海内外,其实又为善作假画的高手;富可敌国,却“穷无立锥之地”;亦终归是个盼望落叶归根的远游人。精鉴赏、好美食、广交友、性戏谑,天南地北,五洲四海都有他的足迹,其生前身后的种种逸闻、趣事、争议、传说,依然影响着我们。张大千是一段近代中国画坛的传奇,而这位辉煌磊落、豁达大度的男子,更成了古老中国画艺术在20世纪走向世界的一扇窗口。
今年5月,适逢张大千先生诞辰120 周年,“大风天下---纪念张大千宗师诞辰120周年书画文献展”在上海市政协展览厅揭幕。本次展览是自大风堂画派开创以来门人弟子第一次如此大规模集结合展:同时展出曾熙、李瑞清、张善子、张大千、杨宛君等真迹数十件,大风堂一代弟子精品120幅、大风堂传承相关文献220件(套)、张大千在巴西系列照片120张,而张大千绝笔、张大千存世最长书信更是首次公开亮相展览,可谓弥足珍贵。
在展览中,一位须发皆白,手持竹杖的老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86岁高龄的老人,特意从美国飞来参加展览,一把雪白的美髯,洪亮的嗓音,操着一口地道的老派上海话,展览中不时在作品前驻足评论,一派大家风范。他,就是张大千先生的世侄,著名画家、收藏家李顺华先生。
李顺华(别名李庬,号大胡),祖籍江苏无锡,1934年生于上海,现居美国纽约。祖父与父亲均为古董商人。父亲李凌云与张大千之兄、著名画家张善孖友善,通过张善孖的引荐,李凌云与张大千也日益熟络,培养出深厚的友谊,从此也引申出张、李两家几代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交谊。
1953年,李顺华从上海来到香港,一年后,接受父亲的建议,赴南美跟随张大千学习古礼、书画、鉴赏、烹调。也许性格使然,李顺华先生进入大风堂后,与大千先生尤为投缘,经大千先生的点拨,李顺华在绘艺、鉴赏等各个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后来无论是张大千赴美还是八德园落成,李顺华与张大千始终保持着交往与联系。张大千每赴美国画展,李顺华均代为安排行程及展览要事,他亦常携家眷赴巴西,聆教诲,临真迹。“随侍杖履”数十年来,李顺华、陈雪梅夫妇先后收藏张大千书画百余件(套),而大千先生相赠之画,或为同游所感所记、新岁补壁,或为授业示范、同好雅赏,不胜枚举,却是件件精品,无一件敷衍了事,草草应付……亦师亦友亦子侄,就这样,李顺华先生在张大千身边整整三十年,翰墨因缘就在这样的来来往往中积淀下来。
“对我而言,大千伯既是我的老师,又是伯父,有时也像父亲,同时,我们还是朋友。”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的独家专访时,耄耋之年的李顺华先生,打开了回忆之门,娓娓道出他印象中的张大千先生。
李顺华先生。
《新民周刊》:李老,您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得以投身大风堂的?
李顺华:当时我父亲在美国,我和母亲在香港停留了一年半时间,总觉得不是长远之计,而美国又一时去不了。所以我父亲就写信给在阿根廷的张老伯联系,希望我们先去南美,我可以跟随张老伯学习传统古礼,行有余力的时侯,再学学书画,因为我从小书法写得还不错,父亲希望将来我能靠书画作谋生的手艺。更要紧的是,他要我向张老伯学做人。另外,当时南美的移民政策相对美国还算是较宽松的,张老伯的意思,叫我先去阿根廷,到了南美再想办法去美国找父亲。
《新民周刊》:您在巴西一年多时间,后来又在美国、台湾与大千先生接触很多,但为什么一直没有拜门,成为大风堂弟子?
李顺华:后来也有人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像曹大铁就说:“你总归是我们大风堂的学生了。”我虽然跟张伯伯学书画,他也赠送给我许多的作品,这在大风堂弟子中也是不多的。但我没有叩头拜门,我也不叫他老师,始终叫他“张伯伯”,一直都没有改过口。因为多年来我们感情一直很深,可以说“情同父子”也不为过,所以我当时没有想过要拜门从师。
《新民周刊》:第一次见到大千先生,对这位叱咤风云的艺坛大师,有着怎样的印象?
张大千纽约观电影后速写。
李顺华:第一个印象,张老伯是个非常讲究古礼的人,无论是出门或是返家,皆是全家迎送,行叩拜之礼,而大千伯自己也一定是严格执行这些仪轨,出门或是返家都要拜祭祖宗。这正如《弟子规》中所说“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可以说,张伯伯一生都近乎严苛地执行这些仪轨。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要我去跟着他学习古礼。这套礼节,当时我们知道的已经不多了,现在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第二个印象,张老伯很开朗健谈,他喜欢一边畫画的时候一边有人在旁边,陪他“摆龙门阵”,当然,陪他的人是要他喜欢的。如果画室里走进来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他会立刻放下画笔,走进内室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