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卧平沙

@尹全生

【作者寄语】微型小说是对事物质变即突变瞬间的展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不是其他“稻草”，是生活中发生的“事故”的经典和升华，而非普通的“故事”。

高品质的微型小说不是“麦子”，也不是“面包”，而应当是“酒”，“酒”与“麦子”不同的是，“酒”可以醉人。

乾隆皇帝微服下江南，就要出镇时，乾隆却突然驻足，久久端详道旁一户人家的院门对联。那上联是“惊天动地事业”，下联是“经天纬地人家”，横批更气吞山河——“掌握河山”！这里住着何等显贵达人？乾隆携随从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童颜鹤发老翁，布衣草履。乾隆自称是过路商客，欲借座讨口热茶。

老翁请乾隆一行石凳上落座。乾隆坐定后举目环视院内：堂屋偏房皆青瓦土壁，院落宽敞，多种油菜，菜花间鸡鸭相逐， 屋檐下雏燕呢喃；布衣荆钗的女子在房前缝补衣袜，谈笑风生；一帮淘气小儿，正追蜂逐蝶嬉戏……由此看来，这不过是有衣有食的普通山乡人家，毫无发达显赫迹象，怎可妄称“惊天动地事业”“经天纬地人家”？

老翁沏茶时，乾隆便问起对方家境。老翁春风满面，说自己四世同堂，一家十几口人同居这一院内。

“可有儿孙在外为官？”

老翁开怀笑道：“既无做官儿孙，更无做官念头，祖祖辈辈都在此地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贵府院门的对联行墨酣畅，敢问出自哪位高人手笔？”

老翁连称惭愧：“那不过是老朽自己信手胡乱涂鸦罢了。”

乾隆又问：“不知那对联所示何意？”老翁豪情溢于言表：“我家长子是做鞭炮买卖的，所以有上联；次子是织布卖布的，所以有下联。”

“那横批又作何解？”“老朽平日除逗儿孙玩耍、下棋消遣外，偶尔也冒充斯文描山摹水，因此有横批——自寻开心罢了！”

乾隆怕笑出声来，忙出言掩饰：“我平素也爱舞文弄墨，若你不嫌弃，我可当面献丑留字一幅，算今日茶钱。”老翁忙拿来纸笔：“老朽虽没出过山，却知山外高人如云，能得贵客您墨宝三生有幸啊！”

乾隆问老翁想要何字。老翁略加思索，要乾隆书写一句“春至苔为叶，冬来雪作花”。此句出自唐代王泠然的《古木卧平沙》。乾隆问老翁为何仅摘其中一句。

老翁道：“老朽近八十，说‘古木卧平沙’倒恰当；但一生虽历经沧桑却均为寻常事，因此仅‘春至苔为叶，冬来雪作花’可抒胸怀。”

乾隆依老翁心意书写完毕，起身告辞。行至镇外，礼部尚书进谏，要乾隆启用老翁为官：“此圣人也！老翁身份微贱而心灵空明，正是姜太公一般的治国安邦之才呀！”

乾隆说不可：“老翁乡居颐养天年，自得其乐，我不能加害于他。”

“封官进爵享荣华富贵，怎能说是加害于他？”

“凡做官都有数不清的忧愁烦恼，怎比得了老翁逍遥自在？”

随行的刑部尚书又进谏，令地方官杀了老翁：“一乡村野夫出言狂妄，心怀叵测，社稷祸患哪！”

乾隆又说不可：“老翁不觉身份微贱，清心寡欲，淡泊处世。这等人不但不可加害还应嘉奖！”

“为何？”“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若世人都如同这老翁，知足之足常足，人欲以静天下自定，社稷哪还有祸患？”

又有随从附和，日后召老翁进京封赏。乾隆断然否决：“老翁若是进京，目睹京城荣华，日久恐怕就不再安分——轻则乱了心境，生出烦恼；重则图求荣华，乱了社稷！因此，还是任其‘古木卧平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