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子凡
【摘 要】张声玠的杂剧集《玉田春水轩杂出》,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有着其独特的个人视角和创作手法。张声玠在尊重人物历史原貌的基础上,通过运用动静结合、情景交融等手法,从人物的“形”“韵”“神”三方面入手,进行带有浓厚个人色彩的艺术创作,使之体现出别具风味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张声玠;玉田春水轩杂出;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1-0004-02
杂剧创作归根到底是文学的一种表现形式,一部成熟的戏曲作品,可以“激荡物态,抉发人心,舒轸哀乐之余,摹写声容之末,婉转附物,惆怅切情”①。张声玠在进行《玉田春水轩杂出》的创作过程中,以独特的历史视野和审美观照,将自我形象和情感意志融入到戏剧文本的框架中,以严肃的创作态度和丰富的表现手法对人物形象进行生动演绎,呈现出鲜明独特的艺术特色。
一、动静结合摹人物之形
张声玠关于人物之“形”的塑造,力求突出每一个人物鲜明的人物形象,同时尊重历史原貌,这是张声玠杂剧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则。如《碎胡琴》这个剧本,作者采用动静结合的手法,通过人物的动作形态以及内心的语言独白来多方面塑造人物形象。本剧一开篇,张声玠通过陈子昂的一段独白来交代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现实处境:
小生陈子昂,字伯玉,蜀之射洪人也。家赀豪富,爱苦节以读书。志概轩昂,每悲歌而感遇。生平学不为儒,文不按古。扫六朝之积弊,欲将体换齐梁,开一代之正声。直觉日无沈宋,昨由金华山来至都下,寓居宣阳里中。陆机入洛空怜尘满缁衣,阮籍看人未卜客谁青眼。思想起来,觉是抑郁人也。②
这段静态介绍文字,张声玠通过对人物语言的塑造,表现出主人公陈子昂初到京城之际,虽“志概轩昂”却无奈“空怜尘满缁衣”的尴尬处境,由此体现其怀才不遇的悲愤心理,为下文陈子昂千金购琴又碎之埋下伏笔。而当陈子昂在街头无意间看到有人千金卖琴,围观者众多的时候,张声玠在此处做了一个十分巧妙的细节处理:
(生背介)想我陈子昂,初到京中,无人知我。不若借此作一豪举。③
作者在这里通过对人物内心活动的描绘来反映人物的性格。张声玠在此处巧妙安排陈子昂一个“背云”的动作,来暗示其进入思考的情态,加之随后而来的陈子昂的内心独白,从而进一步对人物由外而内进行心理描写,不动声色解答了陈子昂千金购琴的目的所在,使得这个故事不再显得荒诞无稽,在逻辑上形成了有效的串联和梳理。而全剧最精彩的情节自然就是“子昂摔琴”的那一瞬间:
(生捧琵琶对众介)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役,岂宜留心。(摔地碎介)④
在这里,张声玠对陈子昂这个人物形象采用了动作描写和语言描写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塑造和演绎。首先,张声玠安排陈子昂在摔琴之前做一个捧起琵琶的动作,这是动作描写。其次,在陈子昂捧起琵琶成功引起关注之后,张声玠没有立即让陈子昂摔琴,而是让他做一个面向观众的转身,进一步通过动作描写突出人物形象。与此同时,陈子昂即将面对众人摔琴之际,张声玠为他设计了两句掷地有声的独白。吴梅在《中国戏曲概论》一书中对这个剧本也表达过赞美之情:“《春水轩》九种,以《陈伯玉碎琴》为痛快。”⑤
同样,在另一个剧本《画隐》中,张声玠对赵孟頫这个角色的塑造也采用了动静结合的手法。在故事中,投降元朝的赵孟頫前去探望隐居的族兄赵孟坚,而兄弟二人久别重逢之后,为了突出表现赵孟頫被兄长批评之后羞愧难当的形象,张声玠特地给赵孟頫增加了一个动作:
[赵孟坚]葛藟本根之义,既已失之,风云遇合之缘,何须道及。子昂莫怪我说你尚不知留梦炎、叶李之优劣,又何能之仕与不仕之轻重乎?
[赵孟頫掩袖介]羞煞我也。⑥
在此处,代表“抗元”与“降元”的两股势力实际上在字里行间已经进行了一次交锋,而显然作为赵宋皇族后裔,赵孟頫在道德上处在尴尬的境地。因此,一个掩袖的动作就充分表现出了赵孟頫内心的愧疚以及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的窘迫场景,十分符合赵孟頫此时的心境,读来如见其人,栩栩如生。
二、情景交融演人物之韵
但凡流传至今的上品剧作,剧中人物形象往往深入人心,令读者记忆犹新,回味无穷。成功的人物塑造,不仅要达到“形神兼备”的要求,更要使得整个人物的设置、描写符合剧情的需要,能够自然地融入到故事之中,使得人物在整部作品的演绎中具有韵味,实现虚与实的结合,情与境的交融。
在《玉田春水轩杂出》中,张声玠也注意到如何让笔下之景、笔外之情全部为衬托人物形象而服务。如《琴别》这个剧本在打磨汪元量开场白的时候,张声玠就借汪元量之口用一首小诗进行景物的描摹,以此营造出一种肃杀凄凉的环境氛围,烘托人物内心悲愤愁苦的情绪:
流落燕山十二年,黄冠归去意凄然。
感时花柳伤心月,愁向西湖再放船。⑦
这首小诗中“花”“柳”“月”“船”等本身都是景物,但是在汪元量的眼中沾染上情感的标签。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表达过一个重要的审美观点:“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⑧此处,张声玠正是通过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手法,将人、景、情三者紧密结合,以景觸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而作用于伤心之人,使得汪元量这个人物形象更加趋于丰满。
而在汪元量第二次登场与南宋诸宫人话别时,张声玠再次采用同样的手法,借汪元量之口以一曲【叨叨令】来表现整体环境,以及塑造环境中人物的形象特征和心理活动。
【叨叨令】喜辞这峻魏巍塞北关,愁对那冷疏疏江南岸。好以似彩绦边纔解放欲飞鹰,却不道白云中早叫破催归雁。恰正是抱琴人挂广陵帆,怎禁得倾城泪洒金台盏。⑨
在汪元量的这段唱词中,张声玠再次采用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将“塞北关隘”“江南水岸”“飞鹰”“归雁”等日常景物与此刻人物内心情感紧密结合,准确把握住此刻人物的内心活动。张声玠通过情与景的结合来烘托人物形象,让读者从中读出韵味,与主角一道体会剧中之情,这种处理方式是比较成功的。
三、寓情于景立人物之神
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就曾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何物董郎,传神写照,道人意中事若是。”⑩传神,与写照互为表里。写照是强调人物形象的外在形貌的逼真,而传神则要求写出人物内在的风姿神态和个性气质?。时人对张声玠有“类情揣称,各极杰丽”?的评价,这里的“类情揣称”,点出了张声玠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对其神的整体把握。
如《画隐》这部作品,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是歌颂亡国遗民对故国的深切眷恋,以及朝代更迭中闪光的民族气节。张声玠在剧本中着力塑造赵孟坚这样一个忠于亡宋、心存气节的人物形象。在介绍赵孟坚的时候,张声玠用一首【西江月】曲牌来表现赵孟坚的人物精神:
【西江月】世乱空怀报国,才疏不愿封侯。终朝散发弄扁舟,人道佯狂中酒。旧梦聊凭画写,闲情每债诗钩。梅香松老水仙幽,爱结岁寒三友。?
在这支曲牌中,大量具有象征意義的词汇和典故被张声玠引用。如梅、松、水仙等植物在古典文学中均是高洁品质的象征,在此处则用以表现赵孟坚高尚的民族气节。与此同时,张声玠通过“酒”“旧梦”“闲情”这一类词来表现赵孟坚面对南宋灭亡时内心的苦闷愁情,是典型的寓情于景的创作技巧。
而在另一个剧本《看真》中,张声玠对于太尉爷党进这个角色的塑造同样较为出彩。《看真》这个故事略显荒诞,却实有历史依据,而张声玠在描写党进看到画作之后的一系列心理、动作、语言时展现出高超的写作技巧,将党进的惊讶、疑惑、不满等复杂情感跃然纸上,令人读罢能够在脑海中生动浮现出党进的神态。
(小生铺画净看介)【太师引】俊容仪,妙手应能绘。启瑶图待我端详看之。(惊介)呀呀呀,这劣相分明是鬼,怎将俺画作终葵(钟馗)?(想介)呵呵,想着了。莫不是本有个人儿如此,这画师却也粗心。误传来到将人惊悸,我频频觑,看他这衣服,到也穿得鲜明绚烂。却笑他也一样纡青拖紫,真个是牛披锦绣作麟疑。手下的,这容儿错了,交还他去。教他换了太尉爷的来。?
这一段描写通读下来令人忍俊不禁,党进粗俗愚昧的形象深入人心。短短一个看画的过程,张声玠让党进有了三种情绪的变化。首先,张声玠对党进的动作和语言进行描写。一个“惊”字,表现出党进看到作品后真实的面部表情。与此同时,通过叠词“呀”的运用来表现党进内心的惊讶,这是党进看到作品后的第一种情绪。紧接着,张声玠让党进做出一个思考的动作(想介),同时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疑惑:“怎将俺画作终葵(钟馗)?”此处是党进的第二种情绪变化。
再次,张声玠经由党进思考,再赋予他第三种情绪的变化——不满。他将这一系列的矛盾归咎于画师太过粗心拿错了画作,由此拒绝承认画中人就是自己。张声玠笔下的党进经历了三种不同的情绪,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语言诙谐得体,神态灵动鲜活。
总之,《玉田春水轩杂出》中的人物形象,虽大多有其历史原貌,但张声玠在对原有的历史人物形象进行艺术加工时,通过融入自身情感和对历史人物的认识理解,用一支妙笔以形补神,以神塑形,形神兼备,情境交融,在尊重历史人物原貌的基础上,赋予剧中角色全新的形象与体验,从而呈现出带有其鲜明风格的独特的人物审美韵味。
注释:
①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6,171.
②③④⑥⑦⑨???(清)张声玠.玉田春水轩杂出[M].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赐锦楼刻本.
⑤吴梅.中国戏曲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84-185.
⑧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6,47.
⑩(明)汤显祖.汤显祖文集[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
?刘奇玉.古代戏曲创作理论与批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明)何良俊.曲论.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M].北京:中国戏曲研究院,1980.
[3](清)李渔.闲情偶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M].北京:中国戏曲研究院,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