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珠澳大桥全线通车,无疑是2018年令世界华人最为关注的重大事件。
沉管成隧,跨海架梁。伶仃洋上,长虹卧波。举世瞩目的港珠澳大桥,云集了国内交通建设领域的顶尖方阵参与建设。数万名建设者在伶仃洋上栉风沐雨、艰苦奋战的背后,是全国200多家科研单位、上千名科技工作者的挑灯夜战、孜孜以求。
苏权科,这位从陕西宝鸡走出去的桥梁专家,就是港珠澳大桥的总工程师,是这一超级工程背后的技术总负责人。作为“总导演”, 他带领来自全国各地的科技工作者们,攻克了一道道技术难关,创造了桥梁史上的世界奇迹,成为新时期大国工匠的突出代表。
港珠澳大桥(前身伶仃洋大桥)酝酿历经数十年,前期筹备工作历时7年,正式施工历时7年。似乎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苏权科与港珠澳大桥的因缘,几乎覆盖他全部的职业生涯。
1962年,苏权科出生在岐山县故郡镇渚村。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作为长子的苏权科,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力。地里家里什么样的重活、累活都干过。给全家人做饭,站在板凳上擀面条,是他童年生活中最深刻的记忆。苏权科从小酷爱读书,看到谁家有书就借来读,抓到什么就看什么,常常如痴如醉。书籍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将追梦少年的内心世界照亮。
1978年,高考恢复的第二年,在岐山中学读高一的苏权科,因为成绩好被推荐参加了这次高考,并被宝鸡师范学院录取,成为全村第一名大学生。苏权科说,躺在大学床铺上,想着以后能有工作了,总感觉恍恍惚惚,像做梦般不可思议。
1985年,苏权科考取长安大学(原西安公路学院)的研究生。亲戚们都说:修个马路还用上研究生?但苏权科十分珍惜学习机会,刻苦攻读、潜心钻研。他的硕士论文,解答了当时桥梁工程中的难题,让他受到学术界的关注。从此,他的人生便与桥紧紧联系在一起。
毕业后,苏权科进入广东省交通科学研究所从事科研、设计工作。此前的1983年,香港知名爱国人士胡应湘曾提出兴建大桥连接香港及珠海的计划构想。来到广东后,参与这座超级工程建设的梦想种子,就此在苏权科心里生根发芽。
1990年开始,苏权科进入广东省公路工程质量监督站工作,担任副站长。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水网密布的珠三角,一座座桥梁如雨后春笋。而作为桥梁专家,苏权科清醒地认识到,国内桥梁同国外先进国家乃至中国香港地区的水平,仍存在巨大的差距。他把建设一座高品质、长寿命大桥的梦想,寄托在伶仃洋大桥上。
港珠澳大桥
伶仃洋大桥的命运一波三折,而苏权科追梦的道路从未停止。此后几年,他跟着同事们一起,先后参与了汕头海湾大桥、台山镇海湾大桥、厦门海沧大桥的建设。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在苏权科心里,他参与的每一座跨海大桥的建设,都是在为港珠澳大桥的建设做储备。
汕头海湾大桥是我国第一座按照高速公路标准修建的大型预应力混凝土悬索桥。在项目建设中,苏权科和他的同事针对悬索桥设计施工总承包模式的监理管理办法,亲手起草了国内第一部《悬索桥监理细则》。厦门海沧大桥是我国也是亚洲第一座特大型三跨连续全漂浮钢箱梁悬索桥,项目建设期间,苏权科主持制定了国内第一套桥梁监理工作管理流程范本,使得起步不久的中国工程监理事业的水平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当年,在广东交通建设系统内,苏权科俨然已经成为一名“桥痴”。在一遍遍追问打探大桥何时开建的同时,他加紧自身的知识技术储备。有一两年,在工地上,想到以后建设跨海大桥要和港澳及国外紧密合作,他甚至坚持利用夜晚时间学习了两年外语。
好消息终于传来。2003年8月,国务院批准开展港珠澳大桥项目前期工作,并同意成立由香港特区政府作为召集人,粤港澳三方组成的“港珠澳大桥前期工作协调小组”。得知消息,苏权科热泪盈眶。2004年3月,港珠澳大桥各项建设前期工作全面启动。
不忘初心、执着坚守的苏权科,顺理成章地被委以重任,先是担任港珠澳大桥前期工作协调小组办公室技术负责人,后担任总工程师,全面主持工程建设不同阶段的技术管理和科学试验研究工作。
怀抱着实现价值、回报祖国的赤子之心,秉持着对人民、对国家负责的信念,苏权科和一帮怀有梦想的同事热情地投身到这一项伟大工程之中。
港珠澳大桥集桥、岛、隧为一体,全长55公里,其中海底隧道6.7公里,是中国乃至当今世界规模最大、最具挑战性的跨海集群工程,被外媒称为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
大桥地处台风、航运、海事安全、环保、景观、航空管制等诸多因素约束的伶仃洋区域,建设条件复杂,设计寿命120年,技术标准高,涵盖了交通行业内路、桥、隧、岛等各项工程,技术覆盖面广,在世界范围内都极具技术挑战。
现实中困难太多,没有环境基础资料,没有相应的设计方法,没有统一的施工标准……难题一个接一个,这座桥能建出来吗?面对国内外的质疑,苏权科却无比坚定地说,我们有底气以世界眼光谋划这座大桥!
苏权科很喜欢交通运输部副部长冯正霖当初讲的那句话:“业主的境界和眼光决定了工程的建设水准。”对于苏权科和他的同事们来说,要梦想成真,首先就得拿出一个有境界有眼光的建设方案和标准。
筹备7年,施工7年,苏权科先后组织开展了80余项专题研究工作。为了能够编制出适合的技术标准体系、科研规划纲要、设计咨询管理办法、质量管理方案,苏权科飞赴世界各地拜访世界级领军人物,观摩了上百座名桥;组织审查了几十万张图纸,反复论证修改了几百本设计施工方案。施工中,他和团队工作人员严把技术质量关,敦促十几家同时施工的单位紧密配合,协调联动。
2010年,由国家科技部支持立项的国家科技支撑计划“港珠澳大桥跨海集群工程建设关键技术研究与示范”项目正式启动实施,该项目由苏权科担任负责人。苏权科既要兼顾设计、基建、土木等各领域,带领团队解决技术难题;又要组织协调,听取各方面意见制定方案,让研究者了解一线实际,让建设者跟踪科研进展,推动科研与生产一线的沟通交流;还要给团队工程师加油打气,凝聚人心。
作为各项技术标准、施工工艺的最终审定人,为了超级工程的超级质量,苏权科常常担任锱铢必较、吹毛求疵者的角色。为了一点点的精度差异,他常常和科研人员反复争论,或是通宵达旦寻求解决办法。任何一个首制件没做出来之前,他都要找专家反复研究测算,有时甚至为了一个方案召开十几次论证会。施工人员对他说:“你这活儿太难干了,我给别人干这个,人家已经很满意了,你们咋还不行?”“因为我们不想留下遗憾”,他说,“700多年前,文天祥过伶仃洋写下‘留取丹心照汗青’,充满了悲壮与无奈。1840年鸦片战争,英国人就是从伶仃洋口打进来的。所以在这里建桥,一定要建一个为中国人争气的桥,一个在世界上拿得出手的世界一流的桥!”
最终,超级工程必须是超级质量,不降低标准,不得过且过,成为所有参建单位的共识。正因为如此,大桥的建设,也推动了上下游整个产业链的升级换代。如为了满足大桥高精度钢结构制造要求,参建企业都研发建立起了自动化的板单元生产线。
港珠澳大桥设计使用寿命120年,抗8级地震,抵御16级台风。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苏权科组织相关单位一起攻关,参考了欧盟Duracrete计划多年的研究成果,结合国内沿海已有20多年的暴露试验站的暴露实验样本资料,首次构建了基于可靠度的120年耐久性钢筋混凝土的设计方法和计算模型,解决了这个难题。
在苏权科看来,科技创新是港珠澳大桥的魂。从前期项目的可研阶段到开工建设,科技创新的理念贯穿始终。“创新是逼出来的”“创新不是神话”“创新是一种情怀”,这是苏权科常常用来自勉,也用来激励同事的话。
在苏权科的带领下,以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研究为主线,100多家科研单位、上千名科技工作者围绕港珠澳大桥的建设,共开展科研专题研究300余项,发表论文逾500篇、创建工法逾40项,终于托举起这座世界级工程。
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埋深最大的海底沉管隧道、超长钢结构、“桥-岛-隧”集群方案、世界上最大的沉管预制工厂、世界首创的深插式钢圆筒快速成岛技术、世界首创的海底隧道“半钢性”沉管结构、大型钢塔整体吊装……一项项世界纪录在港珠澳大桥诞生。苏权科力主推行的“需求引导设计”,以及“大型化、标准化、工厂化、装配化”等设计施工理念受到业内的广泛认可。
2018年10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宣布港珠澳大桥正式开通。这一刻,苏权科百感交集。十几年来,苏权科在全国二三十个城市来回跑,几乎天天开碰头会,推动各个领域的最新科研成果在港珠澳大桥上得到集成。单是主持和组织大大小小的技术论证会就将近1000场,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也许让人难以置信,十几年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午觉。
超大的工作强度常常让他透支了体能。2011年元旦同事聚会,苏权科在餐桌上突然休克,送到医院检查,身体多项指标都不正常,医生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什么大毛病没有,就是太累,需要休息。”又有一次,苏权科在一个实验桥上检查科研方案效果的时候,一脚踏空,脚踝骨折。本应卧床休息两个月的他,想着还有大桥的技术难题没解决,拄着双拐就上了船,奔波在热火朝天的现场。至今,右腿骨折还留下了后遗症。
大桥虽已通车,但对于苏权科来说,还远不到功成身退的时刻。如今的苏权科,一如既往的忙碌。苏权科说,作为大桥的建设者、管理方,更要管好用好大桥,切实发挥好大桥连接三地、沟通民心的作用,推动大桥运营管理走在全国乃至世界前列。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从西岐大地上的贫寒少年,到世界超级工程的总工程师,在苏权科逐梦的50多年中,不曾改变的是他对梦想的执着追求,是他不怕困难、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和精益求精、勇于创新的工匠精神。而变化着的,是大跨步向前迈进着的中国。苏权科感慨地说,他遇上了好时代,实现了几代桥梁人的“中国梦”。
如今,苏权科想做的,就是把港珠澳大桥的经验和标准,推向全国乃至全球。他说,希望“港珠澳标准”能够跟“本四标准”相媲美,得到更多国家的认可,代表中国标准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