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债公司江湖:人性与金钱较量的欲望场

2019-05-25 05:36鞍方
华声 2019年4期
关键词:门派上门债务人

鞍方

这间房约有六十平方米,在办公区的两边,各摆了五排桌椅,空了一半多。显然人手不足。组长姓华,是名中年女性。

忙碌的上午

华组长是这间房中的小领导,催收五组的组长。

十几名组员,坐在靠窗一边的工作台上。年纪都在二十五岁左右,女孩略多一些。他们头上都挂着单筒耳机,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或是在手机上,阅读长长的表格。

欠债的人,在早上最容易还款,在晚间最容易沟通,这是行业前辈累积的经验。干过四年电催工作的刘磊说,因为一天才刚开始,债务人接到催债的电话,不想整天被纠缠,就容易还钱。到了晚间,人就感性些,因为白天理性过了,有些疲倦,这时候的聊天意愿就比较强。

电催员的工作节奏,与这规律对应:

早上九点到九点半,先打电话给前一天承诺过还款的人,跟进还款。九点半到十一点,查找个案中,相关人员的户籍资料。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半,除午休外,都在“滚动库存”,即致电债务人,进行谈判。下午一点半后,继续查找人员资料。最后,下午五点半到七点之间,跟进长期无人接听的电话、久催不还的债务人。

晚间七点后,电催员的工作就结束了,不能再催。催收电话,只能在电脑虚拟机上打,公司严禁员工用私人号码催收。

华组长负责记录,记下有还款意愿的订单,预备下一步工作。而人手不足,她还得“协催”,有的债务人会对电催员说,叫你们领导接电话。僵持不下时,就由华组长来应对。

骚扰电话

利用债务人的人脉关系,尤其是他的“熟人圈”,朝他施压。这是催收员最常用的逼债手段。

但是,他们不把这叫作“逼债”,而叫“谈判”。

刘磊做了四年电催员,被提拔做了培训师,他说,“谈判”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你手中有多少筹码。对方老板的联系方式,就是一个筹码,但这还远远不够。

获取筹码,催收员必须一个一个突破。催收员所掌握的,只有债务人姓名、身份证号,和他本人用过的手机号等基础信息。他们以此找到债务人,摸清他的交际圈,并让他还钱。

因此,“谈判”只是催收工作中的最后一个环节。在此之前,要先经过两个环节,“核资”和“查找”。

核资,一是核实债务人的经济状况,判断他能否偿清;二是核实合同上的资料,是否真实。而不真实的债务人信息,会在“查找”环节中,被催收员动用一切手段,找寻到真实的信息。最终,催收公司联系到债务人本人,与其“谈判”。

一切查找,都从债务人的外围信息开始。

信函,是最先出现的“查找道具”,包括催收函和律师函。它既是一种“施压”手段,同时也能“定位”债务人。电催员工作的一开始,是以快递的形式,把信函发送到债务人登记过的地址、身份证上的地址,以及查找到的所有地址。

在早上这“黄金档”,史青云习惯联系这些派送员,他将每个案件的快递信息,汇总到表格中。他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定位”一旦具体到地址,催收员将会立刻致电当地的“六大门派”,这是圈内说法,具体是指派出所、司法所、政府、计生部门、卫生站和民政局。从这些地方,催收员会进一步收集信息,包括债务人的工作经历、同事、同学等。接着,催收员询问这些公司领导、同事、同学,渐渐勾勒出债务人的信息肖像。

到此为止,被追查的债务人本人,对此还毫不知情。

上门追债

苏栋栋做过两年的催收员,他说,“(公众)都同情欠债的,可谁来同情我们呢?”他是1991年生人,来这家公司,只应聘“外访催收员”。按他的说法,一是喜欢在外跑业务时的自由度,二是受不了做电催的“憋屈”。

电催员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即“六大门派”。催收公司,是受委托于银行,但又没有银行的身份,“六大门派”对他们非常排斥。所以,在查找时,他们对自己的身份闪烁其词,而行政单位对此敏感,以“银行委托”“账户异常”“核查帮助”等模糊的词组,双方推来搡去。

外访一股是由两人组队,同去上门追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苏栋栋做外访的两年间,都要在衣服里藏着录音笔,前胸口袋上别一台袖珍摄影机。

城中村或村中的债务人,相对容易接触到。對于住在小区的,外访员只能混入小区,到信息登记完备的债务人的家门前,敲门。有的债务人不肯开门,或假装不在家。外访员用同样的话术,找物业帮忙沟通。

追债,这过程很少有顺利的。最长的一次,苏栋栋守在债务人的家门前,一等七个小时。

回忆这两年间,他上门过的债务人,大多住在城中村。进门一看,房间昏暗凌乱,一看就是穷人。但这些年轻人中,十有八九穿戴体面,用着旗舰手机。苏栋栋那时在一家消费贷款公司,债务人都是消费贷款逾期的,男性居多。

“合规”以外

被金钱扭曲了的人的故事,苏栋栋听过太多。

他前公司的债务人都很年轻,男孩因为痴迷网络游戏,或是在直播平台打赏太多钱,还不上了。有的男生交个女朋友,每月给女朋友的花销,就超出了他的工资。钱一用完,女朋友还是跑了。

而女性债务人这边,往往是工资很低,但在装扮上的花销太大,还不上钱也不敢告诉家里。越拖,利息就越多。

他对这些故事,并没什么兴趣,但每一次都被迫倾听。上门追债,一般要待近两个小时,“这些人,一定会不停表示自己有还款意愿,只要别联系家里。或者大吐苦水,在面前跪下的、大哭的,很多。”

对待这些人,苏栋栋所做的,不过是对话术的巧用。

进入债务人的家,对方面露难色,苏栋栋就问,

“有什么困难就说,看看我们怎么帮助你。”

对方就说,近期如何如何不顺利。这时,债务人已经“入套”。苏栋栋只是听着,记下有用的债务人新吐露的信息,并在最后逼问他联系方式。

恼羞成怒的债务人,不在少数。男性会试图动手,有一次,债务人对着他拿起锄头,猛然朝着地上砸,在他面前挥着。苏栋栋也会反击,但被同行的同事拦下。有的男性抓起他衣领,狠拽。轻微的回击是可以的,但重在警告:“你打我,钱也得还,医疗费还得你出,你试试。”

女的更赖皮——苏栋栋说,女性债务人直接就嚷,说被非礼了。催收员站在一边,女债务人则剥了自己的衣服,躺在地上喊非礼。而警察上门,袖珍摄影机就派上了用场。“这样的事,不少。”

“外访”是份美差,能走报销。但在这有着灰色规则的竞争中,人人如履薄冰。

摘编自《南风窗》2019年3月12日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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