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读者：基层图书馆视角下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阅读特征与需求*

肖 鹏 陈润好

（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 广州 510006）

改革开放40年，从农村向城镇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已经成为影响我国社会发展的重要问题。目前流动人口增速有所放缓，但我国城镇的外来务工人员基数仍十分庞大，预计到2030年还将新增2.5亿进城务工的农村人口[1]。近年来，党和国家对城镇化背景下的外来务工人员和农村转移人口问题给予了高度关注，国务院新近发布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中明确了“坚持城乡融合发展”的原则，强调要“加快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全面融合、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该文件的第三十一章更点明“农村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关键任务，提出从健全落户制度、保障享有权益和完善激励机制等三个方面推进这一工作[2]，以解决这一特殊群体及其亲属在“流动人口”和“转移人口”身份下遭遇的生存与发展困境。在这一大背景下，本文基于图书馆与信息科学的研究立场，尝试以“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一特殊群体为中心展开讨论。

本文主要针对两个核心问题：其一，如何从基层公共文化服务、尤其是基层图书馆的视角出发，认识“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及因农村转移人口而衍生的一系列相关概念，如“随迁儿童”“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等。对这一身份构建的理论探讨，是推进相应服务体系建设与创新的必要前提。其二，图书馆与信息科学领域的核心要务之一是桥接社会不平等的两翼，为贫困者、尤其是信息贫困者拓宽上升渠道。那么，当前基层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是否履行了这一职责？如果没有，我们又应当如何实现自身的使命与职责？

1 研究问题的提出

在过去6年间，两位作者深入参与了广州本地的多个公共文化服务建设、调研项目，主要包括《广州市公共图书馆条例》实施意见调研、“图书馆之城”实施意见调研、广州市未成年人阅读报告等。在这些调研中，我们留意到，由于广州与珠三角地区的产业结构和地域特色，外来务工群体一直是基层图书馆的主要服务对象之一，在某些开发区甚至被视为最重要的图书馆服务受众。例如，在《广州市公共图书馆条例》实施前夕的一次调研访谈中[3]，某街道办主任就表示，由于该街道地处开发区，在建设和改造所辖图书馆时，外来务工群体是最主要的潜在读者。类似的表述出现在许多街道办主任、文化站站长与图书馆管理人员的访谈之中。

广州拥有比例颇大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为建设这个城市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切身利益已越来越受到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的重视，这与国家的宏观导向是一致的。但与此同时，不仅在广州，全国几乎所有重要城镇都尚未建立起满足国家改革诉求、融合城乡的外来务工人员基层公共服务体系，许多问题亟待解决。文章的主标题尝试用“消失的读者”来概括这些问题，这一说法涵盖两层内涵：

其一，当前我国的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尤其是基层服务机构，尽管日益强调服务外来务工人员，但实质上供给的服务项目仍主要集中在非常规的活动层面。即便在外来务工人员高度集中的地区，也鲜有长期化（例如以外来务工人员能力提升为导向的长期项目）、建制化（比如形成特定服务团队或设置专门岗位）的努力。大多数机构对外来务工人员及其亲属群体的认识停留于表面，图书馆所供应的文化服务往往是随机式、因应式的。由于长期目标和建制设计的缺失，在很多社区中，相比本地老年人、青少年群体，外来务工人员及其亲属其实是非常容易被遗忘和忽略的群体，此即第一层“消失”。

其二，当某些图书馆试图突破第一层“消失”，建立面向外来务工人员的长期服务项目时，往往遭遇一系列的挑战，其中最大的障碍便是这一群体的流动性问题。由于政策、经济等多方面的考虑，许多外来务工人员往往会在子女小学阶段将其送回户籍所在地或老家，服务对象就此“消失”，无法持续享受图书馆服务，此即第二层“消失”。

这两个不同层面的“消失”塑造了本文的问题意识，让我们将注意力进一步集中在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一群体之上。基于此，我们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农民工子女”“随迁儿童”“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等相关主题的研究进展进行了简要回顾。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农村人口转移所引起的儿童教育、生活和心理问题就已经受到学界的注意[4]，有许多研究者和相关项目尝试走近并介绍这一群体的基本情况[5-6]。近年来随着中国学界对实证研究范式的接受和认同，面向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近距离考察和定量、定性刻画日渐丰富，得益于此，研究团队对这几个相关群体的教育保障[7]、心理健康[8]、社会适应[9]、家庭状况[10]等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一般来讲，特殊人群是“在身体、心理或其他方面存在一定特殊性，导致其在政治、经济等社会活动中经常处于弱势一方的，需要社会给予特殊关注与关怀的群体”[11]。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往往兼具城镇外来人员、未成年人、农民、贫困人群等多重特殊身份，弱势特征明显，是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重点关怀对象之一。王子舟等学者曾指出，为知识贫困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提供知识援助，是公共图书馆义不容辞的责任[12]；还有学者认为，这种援助不仅是图书馆使命驱使，也是其人文关怀的体现[13]。图情领域的学者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留守儿童等群体都给予了较多关注，对后者的讨论尤为深入。学界和业界主要从图书馆业务视角出发，提出面向留守儿童的针对性服务策略，包括阅读指导[14]、图书流动站[15]、提供课外阅读环境[16]等。

尽管当前图情领域的相关研究已初步勾勒出城镇化背景下农村儿童的服务需求，但与实践层面类似，当前研究尚未很好地点明并尝试处理这一群体的流动性问题。现有研究主要聚焦这些未成年人“随迁”“留守”或“流动”的单点状态，很少基于这几种状态之间的动态变化和身份转换展开讨论。

于图书馆，这种变化和转换显然会深刻地影响其服务策略的制定。例如，随迁儿童因种种原因回迁农村或其户口所在地，在传统的图书馆权利观下，他们已经离开城镇图书馆的服务范畴或服务半径，难以再享有相应的图书馆服务。但是，无论是从国家推进城乡融合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实现未成年人服务的延续性和有效性出发，抑或是从外来务工人员对所在城镇的贡献出发，随迁儿童都不应被忽视。

基于前期思考和研究，2015年底，笔者接受了满天星青少年公益发展中心（以下简称“满天星”）的委托，针对位于广州市海珠区龙潭村兴仁书院的兴仁图书馆进行评估调研，专门设计了具有针对性的跟踪调研计划，以进一步了解这一群体。我们尝试通过实际案例观察“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身份变迁问题，以及身份转换给他们的心理和阅读行为带来的变化，以期从相对细致的层面了解其阅读情况与图书馆需求。

2 研究方法与研究实施

满天星是一家公益机构，其使命是“通过建立图书馆和开展阅读推广活动，提高乡村儿童的阅读品质”[17]，主要在中国欠发达地区选择图书资源匮乏的乡村小学建立图书馆，至今建成的图书馆已超过300家。2015年，该机构负责人尝试在广州市外来流动人口较多的龙潭社区建立图书馆，向当地居民、尤其是小学生群体提供优质的阅读场所、图书和服务。该图书馆由澳门同济慈善会筹资，合作方包括海珠区图书馆、华洲街道文化站、龙潭村村委。合作方主要提供图书资源和场地，满天星方面派专人全权实施图书馆的管理、维护和运营。通过几年的建设，兴仁图书馆已成为本地社会力量参与图书馆建设的成功案例。

龙潭社区属广州市海珠区华洲街，是广州珠江南岸有名的水乡村落，如今是典型的以外来务工人员为主要居民的社区。华洲街2016年的统计数据显示，该社区常住人口3 762人，流动人口18 375人[18]。通过在当地一年多的跟踪调研，我们发现，当地居民流动情况较为复杂，外来人员主要来自湖北、湖南、江西等地，村内“广州—天门”“广州—江陵”等线路的客运生意长盛不衰，也透露出这一社区特征。龙潭的外来务工人员多从事服装行业，他们聚居此地，与临近的广州中大布匹市场有相当紧密的关系。该布匹市场是广东最大的同类商品交易地，曾有研究专门讨论过该市场外来务工人员的日常生活信息行为[19]。

从2015年开始，笔者组织了以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学生为主的调研团队，针对兴仁图书馆做了三个方面的评估工作：其一，面向儿童读者、家长读者与社区居民的问卷调研，以了解他们对该图书馆整体的满意度；其二，对社区居民、志愿者、投资方等利益相关者的态度调研，以对问卷调研的结论进行诠释与分析；其三，由于兴仁图书馆的用户包含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年龄多在12岁以下，我们针对儿童读者家庭实施了跟踪调研，以深入了解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阅读情况与其对图书馆的需求情况。本文主要依据第三项调研结果展开讨论。

这一项跟踪调研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从2015年9月到2017年4月是跟踪访谈和调查期，2017年5月到2018年5月前后则是后续补充访谈和材料分析期。研究团队在愿意接受跟踪调研的儿童读者及其家庭中，尽量根据其籍贯、经济和就读年级情况平均分布，选择了10个家庭，每个家庭由1位调研人员进行跟踪访谈。在跟踪研究期，团队以三个月为一个周期，每个周期完成1—2份访谈报告。访谈内容主要围绕四个方面：情感（如自信心、亲子关系），能力（如表达能力、阅读素养），满意度（如图书馆与阅读服务满意度），潜力（如阅读或图书馆对其未来可能产生的影响），主要目的是了解和接近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探讨图书馆和阅读项目对其产生的影响。

表1为此次跟踪调研的基本情况，内容不明的部分一般是因为受访对象不愿意透露或有特殊原因不便公布。表格中“家庭经济状况”是基于五级量表的主观判断；而“图书馆需求与阅读方面的总体印象”则是在一年多的跟踪访谈结束后，由作者据访谈记录提炼而成。

3 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图书馆利用行为

经过本次调研，研究团队对外来务工人员及其子女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外来务工人员子女都是未成年人，他们的图书馆需求和利用行为有着和其他未成年人相同的“一般性”，也有凸显“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行为特点的“特殊性”，后者是文章讨论的重点。

3.1 作为未成年人：图书馆利用行为的一般性

在跟踪访谈过程中，笔者试图淡化研究团队的主观色彩，尽量不给访谈对象贴上“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一标签。事实上，受访孩子的很多阅读行为和需求其实与普通的未成年人并无二致，这主要体现在以下6个方面：

利用时间。图书馆利用时间受上学时间限制，较为固定，主要是放学后或周末，尤其集中在下午5点到晚上6点半之间。一方面，孩子们倾向于放学后在图书馆内完成每日课程作业；另一方面，部分父母忙于工作，无法及时接送子女，这也是孩子们待在图书馆的原因之一。

阅读兴趣。在阅读兴趣和阅读诉求上，他们没有表现出与其他未成年人太大的差别，都容易被表达形式生动的书籍或读物吸引，绘本、图画书的吸引力显然大于“全是字”的读物。有研究就表明小学生更青睐于阅读动漫卡通、童话寓言等主题的读物[20]，本次调查所得的结果也与之类似。

使用行为。他们在图书馆中的行为主要包括：完成作业、参加活动与借阅书籍。年龄较大的读者会将图书馆作为完成作业和借阅书籍的场所，而年龄较小的读者更热衷于图书馆里的读者活动。兴仁图书馆与其他基层图书馆之间的区别是背后有满天星这一公益组织的全力支持。尽管正式员工只有馆长一人，但通过与本地大学生社团及志愿者的深度配合，举办了大量有特色的青少年读者服务活动，对未成年人颇具吸引力。

家庭影响。家长对孩子的阅读态度在较大程度上影响了孩子的阅读习惯。在10个样本家庭中，大部分家长都支持子女阅读，其支持程度明显与家长的受教育程度、经济水平密切相关。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家长更关注孩子的阅读问题，会主动为孩子购书，这和已有的一些调研结果一致。Common Sense Media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就提到父母购买书籍、自我阅读或亲子阅读等行为与孩子阅读频率的提高之间有着很强的关联性[21]。

亲子阅读。亲子陪伴对儿童养成阅读习惯和利用图书馆的习惯具有重要影响。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本地产业的性质，多数工作几乎全年无休。因此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参与亲子阅读活动时，陪伴的家长更多是祖父母一辈。

地理位置。地理位置是影响未成年人利用图书馆的关键因素。兴仁图书馆能够获得许多家长和未成年人的支持，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地理位置因素主要是指图书馆和学校、住所的距离。本次调研的孩子主要就读于三所学校，即龙潭小学、龙华小学和龙涛小学。前两所小学与兴仁图书馆的步行距离均为10分钟左右，最后一所约20分钟。由于孩子的朋友、玩伴主要来自学校，能否和朋友、玩伴一起去图书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孩子利用图书馆的意愿；此外，受访对象一般住在距离兴仁图书馆步行十分钟以内的龙潭社区，总体来说十分方便。

由于本文的重点并不在一般未成年人读者的图书馆利用行为，因此仅列举以上6个具有代表性的一般性特征。

3.2 作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图书馆利用行为的特殊性

一般而言，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被称为“随迁儿童”“留守儿童”或“流动儿童”，这些称呼和概念其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透露了其特殊性，但我们通常很少注意分析不同概念背后的深刻差异。

1998年教育部颁发的《流动儿童少年就学暂行办法》中所指流动儿童为“6至14周岁（或7至15周岁），随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在流入地暂时居住半年以上有学习能力的儿童少年”[22]。随迁子女则“指户籍登记在外省（区、市）、本省外县（区）的乡村，随务工父母到输入地的城区、镇区（同住）并接受义务教育的适龄儿童少年”[23]。而教育部[24]和国务院[25]在相关文件中对留守儿童的界定也不尽相同。

表1 调研跟踪家庭的基本情况

基于以上文件和相关研究，笔者作了粗略分析：①随迁儿童：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跟随父母前往城市打工、创业或居住，即是“随迁”，他们来到父母工作所在的城市，成为城市的居住者，城市的基层图书馆服务自然需要将他们考虑在内。②留守儿童：当父母前往城市，未跟随其前往的子女留守户籍所在地，即是“留守儿童”，这部分子女一般难以享受父母所在城市的基本服务，包括基层图书馆服务。③流动儿童：“流动儿童”则强调子女跟随父母或亲属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往返流动的这一特征，他们可能跟随父母暂居城市，又或因户籍、经济、教育条件等原因返回农村。

这三种称呼在某种程度上描述了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三个不同侧面：当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跟随父母到达城市后，他们成为“随迁儿童”，留在家中被称为“留守儿童”，在迁移的过程中则被称为“流动儿童”。这三个侧面有时候会集中在同一个未成年人身上，即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今天是“留守儿童”，明天跟着父母进入城市后便成为“随迁儿童”，很快被带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成为所谓“流动儿童”。由于中国极不平衡的东西部差距与城乡图书馆服务格局，对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而言，这种身份转换的关键问题在于，该群体接受的服务往往是不稳定的、零碎的：一方面，持续的身份转换意味着持续的迁移，未成年人的阅读习惯以及对图书馆的黏性很难被系统地培养起来；另一方面，身份的持续变化导致他们的需求、行为和特征很容易被误解，例如某个孩子可能被界定为“留守儿童”，并接受对应的服务供给，但如果他刚刚从大城市回来，其需要、行为和特征显然与一般的留守儿童会有很大的区别，活动和服务的有效性和针对性将大打折扣。

下文将以调研为基础，聚焦该群体的流动性与随迁性，进一步讨论这些特殊性问题。

3.2.1 流动性问题

流动性问题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利用图书馆或形成持续的图书馆利用习惯过程中遭遇的最大挑战。这一问题也直接对跟踪调研造成影响。2016年寒假过后，我们发现，有3位受访者已不在广州继续就读。针对这一情形，调研小组通过电话或短信对受访者或其父母作了进一步的跟踪了解，其结果见表2：

这3个家庭中，有两个家庭因经济因素而放弃留在龙潭村工作，如2号家庭，原是父亲一人在广州外出工作，母亲在家全职照顾三个孩子，由于广州学费和消费水平过高，家中无法承担每月将近2000元的各类费用，广州的高房租、高物价、高消费都让其倍感压力。对于8号家庭而言，父母工作的服装作坊倒闭了，近年来沿海发达地区经济发展放缓以及小作坊的不稳定性使得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工作，因此春节回家后，便暂时留在老家。他们也同时考虑到子女的教育问题：一方面，父母在小作坊夜以继日地工作导致无暇照顾子女，8号家庭的母亲曾带着孩子往返广州和四川老家，导致孩子2次没有参加学校期末考试；另一方面，由于户籍和学籍制度的限制，孩子以后很可能无法在广州参加中考和高考。综合考虑之下，8号家庭选择直接让孩子留在原籍读书，为她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此前，已有相关研究表示，老人和孩子是劳动力回流的主要原因[26]。这也与本研究所了解的回迁原因相似，其背后更是交织着外来务工家庭在户籍、医保、住房等方面的多重困境。

表2 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迁回户籍地就读原因调查

从基层图书馆的角度来讲，这一流动性问题带来的挑战主要包括：

（1）持续性的图书馆服务项目被强制中止。面对未成年人的很多服务都需要一定的周期才能取得明显成效。3号家庭是一个典型案例，志愿者对孩子开展的功课辅导取得一定成效，孩子的性格也日渐开朗。而该家庭突如其来的迁回，打断了这种持续性。另一方面，由于儿童之间形成“朋友圈”，特定儿童的迁回还很容易引起其他孩子缺席活动，甚至引发更多不良影响。

（2）阅读习惯和图书馆粘性培养的中止。阅读习惯和利用图书馆的习惯培养需要环境和资源支撑，刚开始养成习惯的儿童回到老家后如果缺乏充分的外部条件，一般会放弃这些习惯，这在很少给儿童购买阅读资料的家庭如1号、2号中尤其明显。在调研中我们还发现，很多父母其实在一开始出外谋生时会带上孩子，由于特定原因将孩子迁回生源地就读后，他们仍会回到北上广等地谋生，重返城镇务工后才不再带上小孩。因此，很多孩子其实是经历了一次甚至多次从“随迁儿童”变为“留守儿童”的体验，这使得不少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教育和阅读环境都出现过很大的波动和变化。

（3）可能会对儿童心理造成一定影响。现代的图书馆不仅仅是一个借阅场所，更是一个社区和交流空间。这种特征在兴仁图书馆尤其明显，不少儿童在此成为朋友和玩伴，但流动性问题将少儿强制抽离出这一社交网络，对其心理可能会有一定的冲击。

3.2.2 随迁性问题

在流动性问题之外，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图书馆利用和图书馆需求的随迁性问题也值得重视：

（1）父母陪伴子女的时间较少，多由祖父母辈履行监护责任。龙潭社区务工人员从事的服装行业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行业，年轻人为了“讨生活”，往往从上午忙碌到晚上。如3号家庭就属于社群内典型的“家庭作坊”，夫妻共同劳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带孩子，将他们交给家中长辈照料（当然，也有如8号家庭那样的例外）。这一现象与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6》中所提及的“照顾晚辈是老年人口流动的主要原因”[27]可相印证。龙潭社区的祖父母辈年龄都不是很大，一般在40—50岁之间，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和阅读非常重视，但往往有心无力。因此，尽管祖父母乐意带孙子或孙女到图书馆，但当孩子阅读的时候，老人们通常在图书馆外聊天与活动，而不是在馆内陪伴或指导孩子阅读。

另外，祖父母辈相比年轻人更难融入广州的生活。尽管龙潭社区内老乡和亲友很多，但许多人仍表示老家更好，生活成本也更低——这也成为儿童迁回老家的原因之一。

（2）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之间有聚集性。兴仁图书馆很多小读者的朋友圈也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这主要是由两个方面的原因决定的：其一，龙潭社区本身就是一个外来务工人员较为集中的区域，与之类似的聚居地在发达城市很是常见，如广州的棠下、仑头等地都是典型的外来人口聚居地；其二，附近三所小学主要接收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以龙潭小学为例，该方面生源在60%以上。这就使得兴仁图书馆这一类服务于外来流动人口居住区域的图书馆，易于开展具有特殊面向的图书馆服务，可直接覆盖较为广泛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群体；但与此同时，其迁回也更容易导致圈子里小伙伴的情绪和心理波动。

4 行动建议

上文通过调研数据，初步勾勒了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身份构建特征和图书馆利用情况，展现了这一群体在图书馆利用层面的一般性和特殊性等问题。

2017年6月，已经获得法制办审议并原则通过的《全民阅读促进条例（草案）》明确指出：“各级人民政府应……加强居民生活区、外来务工人员居住相对集中的区域阅读设施配套建设……”（第十一条），“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将本行政区域内的外来务工人员及其随居子女纳入当地全民阅读服务保障范围”（第二十三条）[28]。以此为代表，一系列新颁布的法律法规文件所体现的政策性支持已经相当充分，关键是如何开展具体行动。

图书馆要真正改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阅读与教育环境，不能全凭一己之力，必须依赖学校、社区、街镇文化站等机构的合力，但某种程度上，图书馆可以成为相关工作的“引爆点”。上文的兴仁图书馆是一个较好的案例，尽管该馆也遭遇人员、经费等多方面的挑战，但他们克服困难，正视这一群体的服务需求，取得了良好的服务效果。

从宏观层面来讲，图书馆应该基于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随迁性、留守性和流动性形成特殊的服务建制和服务网络，譬如将精准扶贫、乡村教育工作与共享工程、参考咨询制度、数字图书馆服务等进行系统化的结合，关注如何在较大范围内打通城乡之间的图书馆服务合作网络。

从特定的活动和服务层面来讲，图书馆可以考虑的行动策略包括：

建立阅读档案。基层图书馆可针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一群体的身份变换特征开展具有针对性的服务工作，譬如帮他们建立阅读档案，让儿童、家长、迁回学校老师和迁回地图书馆服务人员了解其阅读情况。简单的阅读档案，写明未成年人的基本情况并在借阅系统中导出此读者的借阅记录即可；有余力者，可考虑进一步记录该儿童的阅读活动参与情况、表现和阅读喜好等等。阅读档案的本质，就好比医院针对病人健康和诊疗情况所做的病历，是提升图书馆专业性的关键路径，笔者后续还将有专文进行论述。

打造阅读包裹或类似服务。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离开务工城市前，基层图书馆可仿照“阅读起跑线（Bookstart）”[29]之类的计划，制作阅读包裹，包裹内可放入2—3本适龄读物、阅读日记本、阅读测量表格等。这是为了保证孩子在离开城市后，一定时间内仍能获得阅读资源。满天星也推出了类似的公益项目“星囊计划”，取得了较好的服务成效[30]。

建立城乡之间的通信和交流渠道。为了保证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离开熟悉社群后一段时间内的心理稳定，图书馆可考虑开展通信服务，招募志愿者或由原来社区内的同伴与其进行通信，主题可围绕图书馆、阅读等方面展开，形成远程咨询与指导。这一服务可参照广州市海珠区蓝信封留守儿童关爱中心的“蓝信封”项目。该项目主要“通过组织大学生志愿者与留守儿童一对一长期通信、乡村走访、社区服务等，关注留守儿童在亲情缺失常态下的心灵健康，通过专业的介入方式陪伴孩子成长”[31]。

5 结语

外来务工人员为广州等沿海发达城市的发展提供了极大的助力，但客观而言，发达城市对这一群体的回报和关怀还有待提高。从2014年开始，外来务工人员数量开始下降，2015年起，历年春节过后广州都出现“用工荒”的现象，每年缺工从10万到16万不等。这一方面与国家扶持中西部地区的政策导向有关；另一方面也是收益回报降低的背景下，外来务工人员“用脚投票”的结果。针对这种情况，广州等地正在积极地调整相关政策，而基层图书馆也应当尽自己的一份义务——积极地解决外来务工人员及其子女的阅读问题与图书馆需求。这不仅仅是为了履行图书馆的基本使命、消除信息鸿沟，更是图书馆彰显自身价值的重要切入点。

本文更深层的目的，是推动细化的图书馆服务受众需求研究。在传统的图书馆服务中，我们对用户的区分是相当粗糙的，在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的当下，这无疑将成为图书馆服务创新与深入发展的障碍。对于专职研究者而言，挖掘和分析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身份变换等图书馆服务细化问题是其本职所在；但对于一般的基层图书馆馆员而言，面对日常繁冗的工作，他们实在难以抽出时间精力梳理分析不同政策文件中的相似概念、展开专门性的研究，也很难去设计具有针对性的服务项目。因此，图书馆学界当前必须主动承担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梳理和细分群体需求、设计服务框架、提供可行的行动建议。客观来讲，在这一方面我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