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征服墨西哥》与《钦契一家》的“残酷观”

2019-05-24 14:21汤致浛
戏剧之家 2019年9期
关键词:阿尔托

汤致浛

【摘 要】“残酷戏剧”提出者阿尔托被誉为20世纪戏剧史上最重要的戏剧家,其“残酷戏剧”理论启发了后来许多现代派和后现代派的戏剧工作者。虽然阿尔托的“残酷理论”对后人影响深远,但真正渗透“残酷戏剧”理论的戏剧作品很少。本文主要根据阿尔托“残酷戏剧”的第一个剧本《征服墨西哥》和他第一个进行舞台演出的“残酷戏剧”《钦契一家》两个作品来阐述阿尔托的戏剧残酷观。

【关键词】阿尔托;残酷观;《征服墨西哥》《钦契一家》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9-0013-02

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1896-1948),法国戏剧家、导演、演员、剧作家、诗人、画家……更重要的身份是“残酷戏剧”理论的提出者,并于1926年正式成立了残酷剧团,即“雅里剧团”。其主要理论以论述、宣言以及书信的形式集中收录在“Le thé?tre et son double”(《戏剧及其重影》或《剧场及其复象》,内地主要译名)一书中,这是一本戏剧实践指南,更是一部生命宣言。

阿尔托创作的主要戏剧作品有《血喷》(Jet de sang,1925)、《征服墨西哥》(La Conquête du Mexique,1933,严格来说,这只是一个演出计划)、《钦契一家》(Les Cenci,1935)、《坦塔罗斯的酷刑》(La Supplice de Tantale,1934)、《与上帝的审判决裂》(Pour en Finir Avec le Jugement de Dieu,1947,广播录音,播放过程中被禁)等。此外他分別于1927年和1928年改编并导演了斯特林堡的《一出梦的戏剧》和《鬼魂奏鸣曲》。

《征服墨西哥》收录在阿尔托《戏剧及其重影》的《残酷剧团》(第二次宣言)的附录中。这一次的宣言主要是针对“残酷戏剧”的内容(所处理的题材和主题)与形式作较为深入的论述。宣言后面附上了残酷剧团的第一出戏《征服墨西哥》,根据16世纪西班牙人科尔特斯征服墨西哥的历史改编。遗憾的是,阿尔托并没有把它搬上戏剧舞台。

虽然没有被搬上戏剧舞台,但是阿尔托把他的“残酷戏剧”理论第一次转化成为戏剧作品,第一次对这种大胆、先验性的理念有了一个实践性的构想。在这个作品中,阿尔托开始就把这部戏与之前的传统戏剧作了割裂:“它将表演的是事件,不是人。人到时候也要出场,带着各自的心理及激情,但他们是作为某种力量的体现,而且被置于他们曾扮演过角色的时间及历史必然性的角度之下。”①也就是说,阿尔托的戏剧表现主体从来就不是戏剧故事中的人,也不是戏剧故事本身,而是隐藏在人心/宇宙深处,故事之上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就是阿尔托残酷戏剧中的“残酷”。“残酷”源于印度教的宇宙论,认为宇宙本身是残酷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充满暴力,人性中隐藏着残酷的因素。残酷是一种全方位的存在,它无处不在,无法避免。“残酷首先是清醒的,这是一种严格的导向,对必然性的顺从。”②

1935年,阿尔托首次将他自编、自导、自演的残酷剧作《钦契一家》搬上戏剧舞台。这出戏源于发生在意大利的真实案件,阿尔托根据雪莱的诗剧和司汤达的小说进行了改编。故事讲述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贵族伯爵弗兰索瓦·钦契,不信上帝,不进教堂,荒淫成性,蹂躏虐待他的妻子和女儿贝亚特丽斯,两个女人联合钦契的大儿子和两个仆人,还有一个教士,谋杀了钦契,他们把钉子插进钦契的眼睛、喉咙。最终贝亚特丽斯被判处死刑。

《征服墨西哥》与《钦契一家》都是根据真实事件进行改编的。前者是历史事件,后者是真实案件。阿尔托把这些真实事件搬进他的残酷戏剧中,成为他的理念框架载体,是因为这些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像希腊悲剧或莎士比亚戏剧一样由剧作家们臆想或编造出来的。正是因为它们的真实性,所以在当这些残酷事件发生在观众眼前时,观众对于表演带给他们的感官体验会因为这些事件曾真实存在过而有所加深,受到巨大冲击。人们之所以恐惧,不是惧怕残酷,而是对残酷的真实感到恐惧。同时,这些真实的戏剧故事也承载着阿尔托对残酷戏剧的现实导向的目的。

故事在阿尔托那里只是手段和工具,以开启残酷戏剧之门,让身体的、道德的残酷震撼包括演员和观众在内的所有人,让他们首先在身体上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受,最后让这种残酷状态进入到心理和心灵层面,这才是阿尔托所要追求的“残酷戏剧”。③

从物质层面来说,残酷是一种形式,是一种讲故事的手段。阿尔托的戏剧语言是一种有声语言和物质语言的并存,台词、音响、尖叫、咒语、灯光、假发、道具等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都可以放置在舞台空间里。而这些统统都是为残酷及残酷的情节、氛围而服务的。阿尔托所选取的戏剧故事,充斥着暴力、血腥、乱伦、杀戮、性等因素,总能充分冲击观众的感官,在他的第一次宣言后面所列出的演出清单中,即便有些并不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但依然包含了这些。然后阿尔托再用他的戏剧语言去渲染这种情节的残酷氛围。加上阿尔托环形的剧场空间设置,观众被笼罩在这种气氛中,视觉、听觉都被残酷包围,无处可逃。

从精神层面来说,残酷是一种法则,是宇宙永恒的法则。“我所说的残酷,是指生的欲望、宇宙的严峻及无法改变的必然性,是指吞没黑暗的、神秘的生命旋风,是指无情的必然性之外的痛苦,而没有痛苦,生命就无法施展。”“对精神而言,残酷意味着严格,专注及铁面无情的决心,绝对的、不可改变的意志。”④阿尔托在1932年写给让·波朗的论述残酷的信件中说:“这种残酷既不是暴虐也不是流血,至少不仅仅是。”在阿尔托的残酷戏剧中,残酷除了是在戏剧演出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外,更多的,或者说绝对的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这个抽象的概念并不脱离现实生活,反而是凌驾于生命之上,是生命中的一切的根本,是生命痛苦的本源。阿尔托用戏剧中的残酷故事把现实生活中的恶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给观众看,让观众无处可逃,因为生命的残酷就在于我们无法避让,只能顺从。阿尔托要把这一宇宙的真相揭露给观众,让观众去怜悯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而痛苦,然后再在戏剧体验中将这种痛苦借由高度紧张后的神经释放出去。在这里,残酷是宇宙的必然,生命的绝对。

在阿尔托看来,人的善与恶是一体两面。但善是理性的,恶是绝对的。“恶是永恒的法则,而善则是一种努力。”《征服墨西哥》中的阿兹特克族的活人祭祀和西班牙人的殖民主义,以及《钦契一家》中蹂躏妻子、强暴女儿的钦契和合谋杀父的贝亚特丽斯,这些人的对与错、善与恶,在阿尔托的戏剧中不是大众应该关注的焦点。阿尔托希望人们关注的是个体命运在宏观宇宙中的存在,一出出悲剧背后的推动力量,不是因为有多少个恶人,而是存在于宇宙中绝对的不灭的残酷,推动着人们往悲剧的路上走。阿尔托希望人们借由他的戏剧明白宇宙的必然法则,然后将自己体内含有的恶暂时释放出去。但宇宙的残酷是不灭的,所以人们需要把戏剧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精神仪式。

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用一种整体的戏剧语言来表现他心中最该让戏剧表现的东西——用形而下的残酷去表现形而上的残酷,形而上的残酷反过来支配着形而下的残酷。这种残酷既是生命的经历,更多的还是生命的本质。“在生命之火,生之欲望、对生命的盲目冲动中有一种原始的恶。”在他的戏剧中,人们通过演员的表演和舞台演出,与自己的生命或者说宇宙进行一场精神交流。知晓了残酷之后,才能更好地面对残酷,更好地面对生活。

注释:

①②④安托南·阿尔托.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桂裕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③胡鹏林.阿尔托与“残酷戏剧”<钦契>[J].中央戏剧学院学报《戏剧》,2011(3).

参考文献:

[1]J·埃里克,S·汤普森,汪池.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J].民族译丛,1985,(06):68-73.

[2]雪莱.钦契[M].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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