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班研究的意义——王梦熠新著《神农架玉林班音乐研究》序

○ 蔡际洲

乐班，顾名思义，即以音乐表演为主要手段的班社或团体、机构。广义来讲，在中国传统音乐这一范畴中，学界存在着多种称谓：诸如乐班、戏班、乐社、班社、乐会、乐队等等。乐班的历史十分悠久，但对其进行学术研究大约是在20世纪以后的事了。目前所知，近现代以来我国最早的有关音乐表演班社的文献当推齐如山先生的《戏班》（1935年由国剧学会出版）。进入1980年代，在期刊文献中开始逐渐出现了少量以“乐班、戏班、班社”等称谓为题的学术论文。1991年，张发颖先生的《中国戏班史》问世（沈阳出版社1991年版），可看作是我国第一部关于戏曲班社历史研究的学术专著。新世纪以来，这类研究似有增长的趋势，但是发文量依然不多。较之中国传统音乐的其他研究类别而言，乐班研究显得相对薄弱。

在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中，人们大多将目光投向乐种、谱系、体裁等方面。殊不知，除了民歌等少数体裁类别外，维系乐种、谱系、体裁等存在的根基，就是乐班。从民族音乐学的田野工作要求来看，当我们想要了解、认知某一乐种时，如不深入该乐种的乐班，不与乐班中的乐人打交道，不在乐班中进行零距离的感知、体验等等，是不可能获取重要的一手资料并进行卓有成效的研究的。

在我看来，有关乐班的研究至少有如下几点意义：

首先，乐班研究是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中的一种重要对象。一般说来，乐班这一概念，包含在某乐种、某体裁之下，或者说大多数乐种、大多数音乐体裁的人员构成单元，就是乐班。我们如需深化对某乐种的研究、某体裁的研究，即可考虑选择乐班。乐班是由乐人所组成的，因此乐班研究在我们的音乐本体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在对乐人的音乐观念、音乐行为进行研究时，我们不可不深入其中。

其次，乐班是一个小型社会，它与相关传统音乐所依存的民俗背景、经济背景、社会背景和地理背景等等，发生着各种交叉的关系。它是我们认识各类传统音乐特色、探讨不同音乐背后“其所以然”等问题的重要桥梁。文化背景研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传统音乐的一种重要研究范式。但是在不少研究中，背景归背景、音乐归音乐的“两张皮”现象又屡遭诟病。其原因如郭乃安先生所指出的，没有把目光“投向人”。①郭乃安：《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人》，《中国音乐学》，1991年，第2期。如果我们关注乐班，那么这类“两张皮”现象就有可能得到较好解决。

再次，乐班（特别是民间乐班）是中国传统音乐传承、延续、发展的重要载体。乐班的兴盛与否，与传统音乐的兴衰关系密切。可以说，全国各地乐班的基本状况，就是中国传统音乐在当下生存的“晴雨表”。一方面，乐班在活跃群众文化生活方面，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发挥着重要的文化功能；另一方面，乐班也是我们实施文化保护的重要对象，它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可持续发展和维护文化的多样性起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如今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的，就是一部关于神农架林区一个乐班研究的学术专著，是梦熠当年硕士学位论文的修订本。

梦熠曾于2011—2014年就读于武汉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在我的指导下攻读硕士学位。其学位论文选题源于她回家乡进行的田野考察。梦熠发现，活跃在其家乡神农架地区的玉林班，与一般表演单一体裁、单一乐种的乐班不同，是一个集多体裁、多乐种等多种表演形式于一体的民间乐班。按民间分类，其音乐活动有“打丧鼓”“做道场”“打火炮”等三种。其中既有民间歌曲，也有民间器乐，还有民间仪式音乐等等。她被这种乐班的音乐构成现象所吸引，加之神农架地区的民间音乐目前较少得到音乐学界的关注，于是，她与我商定将该乐班及其音乐作为学位论文的研究对象。

梦熠的学位论文写作，既得益于她同时具有“局内人”与“局外人”的双重身份；更有赖于她长期以来坚持不懈的努力钻研。目前看来，其学位论文值得一提的地方较多，但至少有这样两点更为突出：

一是较为扎实的田野工作。她曾在2012年1月—2013年9月，20次深入民间进行实地考察。收集录音10小时（其中演唱演奏6小时，访谈4小时）；录像22小时（为红事、白事、龙灯会的实录）；拍摄照片327张（含乐器、艺人、演唱演奏现场等）；访谈文字记录8000余字；记录乐谱90余首（其中打丧鼓16首、做道场之韵腔15首、花鼓子歌9首、唢呐曲31首、锣鼓经20首）等。不仅如此，她还亲身参与乐班的活动，担任马锣的演奏，从而获得重要的音乐体验。正是由于其资料的丰富性，才使得她学位论文的展开有着较为广阔的天地。其论文正文140多页，加上附录200多页，大约20万字。这在目前高校的硕士学位论文中是较为少见的。

二是较为深入的音乐分析。作为音乐学论文，与目前大多数乐班研究的论文不同的是，她对收集的各类乐谱、音响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既有定性分析，还有定量分析。近年来，在不少民族音乐学的论文写作中，“去音乐化”现象几乎是一个“通病”。研究音乐周围的文化固然不错，但在一篇音乐学论文中不谈音乐，大谈其他就是问题了。梦熠对此有自己的思考，诚如她在绪论中所言：

纵观以上文献，其研究思路多从民间乐班或某仪式音乐的生存背景、传承关系、经济运作、表演形式、表演过程等方面入手。在这些研究中，略感不足的是对音乐本体的关注较为薄弱，而且多为定性分析。因此，笔者本文将在关注乐班相关文化的同时，注重音乐本体的研究，并将定性与定量的方法相结合。

除此以外，在有些关于传统音乐形态分析的研究中，不少是仅凭经验判断得出的结果，其中既无资料来源、研究思路，也无研究方法与研究过程。因此，其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则大打折扣。同时，这种做法也是违背学术规范的。在梦熠的研究中，这些问题都得到较好地解决，因而更增加了其音乐分析结论的可信度。正因如此，梦熠的学位论文获得答辩委员会的一致好评，答辩成绩为优秀。

总之，梦熠的学位论文对玉林班的音乐作了较为深入地研究，使我们获得不少有关神农架民间音乐的新的知识。我相信，该文理应成为湖北民间音乐学术宝库中的一篇重要文献，是近年来该领域学术研究的新收获。作为一种基础研究，随着神农架民间音乐和荆楚、巴蜀等长江中上游地区民间音乐研究的逐步展开，其价值必将日渐显现。

期待梦熠在今后的学术研究中，取得更大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