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不死鸟”铩羽,但尘埃未落定

2019-05-22 01:32董冰
世界知识 2019年9期
关键词:达尔富尔巴希尔抗议者

董冰

自去年底苏丹爆发大规模民众抗议以来,经数月局势演变,苏丹巴希尔时代终于以军方倒戈的方式宣告终结。然而,围绕向文官政府过渡的时间与方式等问题,抗议者与军方间的博弈仍在持续,苏丹局势尚未尘埃落定……

非洲“不死鸟”

在长达30年的执政生涯中,巴希尔始终面临着内部宗教、民族、党派冲突与外部干涉、制裁的重重压力。但巴希尔善于审时度势,以各种不同议题和现实主义手法一一化解之,渡过了一道道难关,故被称为非洲“不死鸟”。

1989年,时任准将的巴希尔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刚刚成立没几年的民选政府,开启了其漫长的执政生涯。上台后不久,为赢得宗教势力的支持,巴希尔与“民族伊斯兰阵线”结盟,其领导人哈桑·图拉比掌握了国家实际控制权。图拉比是一名激进的现代伊斯兰主义者,在其影响下,巴希尔政府奉行强化伊斯兰属性的内外政策,对内实施伊斯兰教法,对外输出伊斯兰革命理念,对反西方阵营国家进行声援,并为宗教极端分子提供庇护。

1993年,因被指控为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等组织提供支持,苏丹被美国列入“支恐”名单。1997年,美国又以苏丹继续支持恐怖主义、侵犯人权为由,对苏丹实施全面经济制裁。当时,苏丹南部地区黑人基督徒为反抗伊斯兰教法统治、争夺南方自治权,正与政府军进行旷日持久的内战。美国遂将南方问题作为打击巴希尔政权的重要抓手,对南方势力及与其交好的周边国家实施援助,孤立巴希尔政权。苏丹政治经济形势及国际生存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为摆脱孤立,巴希尔政府一方面积极“向东看”,努力发展同亚洲新兴国家关系,另一方面与“精神导师”图拉比分道扬镳,淡化其政权的宗教色彩。2001年5月,图拉比因政变未遂被关进监狱。从此,巴希尔成为苏丹政局的唯一主导者。

2019年4月15日,苏丹民众在军委会外示威抗议,要求建立民选政府。

9.11事件后,美国将反恐纳入国家安全战略,并加大了在苏丹南方问题上的干预力度,不断向巴希尔施压,并以解除制裁为饵,促使巴希尔进行南北和谈。巴希尔担心自己成为美国下一个打击目标,同时期望美国解除制裁,遂采取实用主义外交政策,致力于改善与西方关系。在美国主导下,2002年苏丹南北双方结束内战,并于2005年签署《全面和平协议》,规定在六年过渡期结束后就南方地位问题举行公投。

南北之争逐渐缓和,但从2003年前后开始,因不同族群穆斯林间的水土资源争夺日趋激烈,达尔富尔冲突再度爆发。亲政府的阿拉伯民兵在当地进行了严酷镇压,受到国际社会声讨。2009年以来,巴希尔因达尔富尔问题遭到国际刑事法庭通缉,在国际上承受很大压力,其国际出行亦严重受限。不过,美国仍需巴希尔政府合作以保障南方公投如期进行,故对其采取“胡萝卜加大棒”政策。最终,2011年1月苏丹南部举行全民公投,超过98%的选民投票支持南苏丹建国。同年7月9日,南苏丹正式宣布成立。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时,苏丹亦受到波及。但当时,苏丹国内正聚焦南北问题,民族主义情绪分散了民众注意力,美国亦需集中精力保障南苏丹顺利分离,无意“倒巴”。此外,当时苏丹正依托石油资源实现经济快速发展,2009年和2010年GDP增长率分别达到11.3%和10%。巴希尔依靠石油收入兴建基础设施、发展民生。因此,虽有反对派借机发难,但在重兵维稳下未成气候。

迟来的苦果

南北分裂后,巴希尔继续在反恐、地区冲突等问题上加强与美合作,以减缓外部压力。但南方武装在南科尔多凡州和青尼罗河州的分支“苏人解(北方局)”仍然与政府军对峙,达尔富尔的反政府武装亦始终拒绝停火,美则继续借达尔富尔、人权等问题向苏丹施压。美国业已实现“南北分离”的主要战略目标,故巴希尔政权牵制美国的筹码减少,只能不断让步。2017年10月,美国因苏丹在多方面“持续采取积极行动”,解除了贸易禁运和金融等部分对苏制裁,但迟迟未将苏丹从“支恐”名单上除去。

同时,南苏丹独立带走了苏丹七成以上石油资源,严重削弱了苏丹经济实力。过去七八年,苏丹一直在经济困境中苦苦挣扎。2018年,苏丹经济加速恶化,外汇严重短缺、通胀率节节攀升。因苏丹尚在美国的“支恐”名单上,难以获得国际援助,苏丹政府左支右绌,被迫削减补贴,反致物价飙升。去年12月,苏丹政府提高面包价格,民众陷入绝望和不满之中,直接促使了抗议活动的大规模爆发。事发后,巴希尔拒绝下台,一面安抚一面镇压,但未能有效平息抗议活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月22日起,阿尔及利亚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当晚,巴希尔宣布苏丹进入紧急状态,下令禁止抗议活动,并派军方及安全部门接管各州政府。然而抗议声势有增无减。3月底,阿尔及利亚军方放弃总统布特弗利卡,后者于4月2日宣布辞职。苏丹各方从中得到了“启发”。4月6日,抗议者发动数月来最大规模示威,连续数天在陆军总部前请愿,力争军方支持其抗议诉求。巴希尔长期扶持国家情报暨安全局、防暴警察、民兵等安全部队作为维稳主力。军队内部尤其是下层军官同情抗议者日渐增多,军方设立联席会议,保障抗议者安全。4月11日,苏丹军方最终出手,罢黜巴希尔,宣布由军方与警察部队、安全及情报部队、快速支援部队共同组建军事委员会,在两年过渡期内接管国家。“不死鸟”巴希尔就此铩羽,身陷囚笼。

尘埃未落定

然而,抗议者迅速从推翻巴希尔的喜悦转向失落,继续示威要求尽快组建文官过渡政府。担任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国防部长伊本·奥夫因被指曾参与达尔富尔镇压而被迫辞职,由武装部队总督察阿卜杜勒·法塔赫·布尔汉将军接任。军方誓言“连根拔除”旧政权,随之将国家情报暨安全局局长薩拉赫·高希解职,解除宵禁,释放关押的政治犯,以安抚抗议者情绪。与巴希尔政权一样,军政府亦缺乏解决自身合法性危机及国内经济困局的有效资源,难以服众。

国际社会对本次苏丹变局普遍反应谨慎。一方面是因为苏丹地缘重要性已相对下降,亦无重要战略资源,另一方面也顾虑苏丹局势波及周边。巴希尔曾是苏丹纷繁错综的军事、宗教、部落等派系的统合者,他建立了彼此竞争制衡的正规军、安全部队及民兵团体等多种武装力量。一旦群龙无首,各方争权将使苏丹陷入混乱,并对周边国家造成冲击。此外,苏丹本就是欧洲难民重要来源国,巴希尔亦曾和欧盟合作防止难民偷渡。若苏丹局势升级,无疑将使欧洲诸国承担更大难民压力。而且,西方也看到了2011年助推“阿拉伯之春”的恶果,不愿再次在苏丹上演利比亚式戏码。因此,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多仅对抗议者表达“口头支持”,美国亦只暂停与苏丹“支恐”名单除名谈判,并未大力干预。

“破”易,“立”难。当前,包括反对派及抗议者组织在内的各方政治力量,均未明确提出有建设性和凝聚力的施政纲领来推动未来政治进程,也缺乏化解复杂利益纠葛的政治经验和手段,更遑论为积贫积弱的苏丹找到适合自身的前进道路。其实,在阿拉伯国家普遍艰难的政治现代化进程中,这一难题贯穿始终,迄今无解。2011年满怀民主憧憬推翻旧政权的那些国家如今或者已经走上威权老路,或者陷入内战和分裂,即使是在唯一的“成功样板”突尼斯,曾经触发革命的老问题依然存在甚至愈发严峻。卡内基的报告显示,2018年近80%的突尼斯民众认为突尼斯的发展方向是错误的。

1956至1989年间,苏丹曾在民选政府与军人政权更替的怪圈中经历了数次轮回。尽管承袭了昔日宗主国英国的议会民主制度框架,但苏丹缺乏付诸实践所需的稳定且强大的政治基础。在后巴希尔时代,苏丹能否冲破历史与地区困局,建立起民主、高效的政府治理体系,集中精力化解经济困境、解决发展难题,值得外界关注。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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