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继先
与恐龙同处一个发展年代、距今三亿二千万年前古珍稀动物新疆北鲵,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一级保护动物,其栖息地极度狭窄,中心地带约为500平方公里,数量稀少,处于濒危边缘,已被列入国际重点保护的珍稀野生动物……
——《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新闻资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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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盛与衰弱,都是悄然发生的,就像坐在一列风驰电掣高速奔跑的火车中,前方总会出现新鲜的风景,后方的景物就只能靠回忆了。在十余年前或者更早时,说打电话能看到对方,还觉得不可思议,现下的微信视频聊天早就成了日常。2018年年初,我换了一部新手机,突然“抢红包”的游戏玩不成了,手机提醒说要绑定银行卡才行,也是我太过落伍,不晓得其中零碎儿。在重要的日子,家人和朋友都会玩“抢红包”游戏,因为我的手机没有绑定银行卡,眼看要过年了,着急得不行。有朋友说,“抢红包”不一定非得绑定银行卡,实名登记后设定一个密码就可以了。果然,实名登记后,便可游戏了。于是,在除夕夜,我和家人们大玩了一把“抢红包”。一度,年夜饭都因此中断,在网络世界里热热闹闹了好一阵子。临近春节时,一日回家,见单元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大致意思是说,为了安全起见,为了保护环境,小区内不许随意燃放烟花爆竹,确要燃放,必须在小区的一空地里。那天开门进屋,正好有山东老家的人打来电话,闲聊中把限放烟花爆竹的事向老家人说了,老家人回应说,老家的县城非但不让在过年燃放鞭炮,就连平日里娶媳妇、嫁闺女都不许燃放。有一户人家无视规定,在嫁女儿时于所居住的小区放了一串鞭炮,结果被罚款500元,还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
互联网发展迅速,渗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自不必多舌。而过年燃放爆竹得到限制,心想,如此长期下去,终有一天,这个自古流传而来的风俗,将会不复存在,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往年,除夕夜零点时,烟花爆竹会准时地四下爆响,噼噼啪啪,叮叮咚咚,嗖——嗵——震耳欲聋,要持续十余分种,嘈得晚会看不成、聊天聊不成。2018年一改往年的情形,零星的爆竹声啥也没有影响,反而使得拜年的短信、微信提醒铃响格外清晰,自零点开始,新年祝福就像鱼儿一样浮出水面,充斥在手机当中。戊戌狗年,拜年的祝福也都与这个属相有关,有一条这样写道:“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祝你一帆风顺,万事如意,狗年旺旺,身体棒棒。”落名是:孔祥林。
这是一个外地的朋友,山西人,看到他的短信祝福,我不由想起了六年前,他来博尔塔拉游玩、去寻访新疆北鲵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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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南面有一座山,叫别珍套山,北面也有一座山,叫阿拉套山。那个时候,太阳如一位行者,经过一整天的跋涉,把两山交汇处视为归宿,渴盼着早点抵达。夕阳的光芒刺穿苍茫空间,汹涌而至,热情地洒在一座雕塑上。雕塑简洁而古朴,方形的底座擎着一个球体,不知雕塑如此造型出于何种考虑,但我国传统的天圆地方,观念一定是其考虑的重要因素。方圆因规矩而成,事物的关联奥妙无穷,不能有丝毫紊乱,乱之,必将酿成灾祸。球体呈天蓝色,其上塑着几只两栖爬行动物,呈暗褐色,这种色调给人以凝实厚重的感觉,看上去,会让人产生无尽的敬畏。
城市雕塑是一种人文呈现,或是纪念,或是向往,大多寄予了众多情感。而温泉县这个边陲小镇,却大张旗鼓地塑了几只“虫子”,极力张扬。
这几个东西,就像是蜥蜴,为它们塑像,为甚?
问话的就是孔祥林。
2002年我参加了国家广电总局在太原举办的一个学习班,期间,孔祥林请内蒙古的一个同学吃饭,同学把我约上一道去了。席间得知孔祥林开有一家公司,倒腾煤炭生意,生意还算不错。他中等身材,身体微胖,方头圆脸,长得十分普通,从相貌上看不出是个多么出色的生意人。但在把盏举杯之间,我发现,他的双眼十分活泛,滴溜乱转,透出一般人少有的精明。交谈中,还了解到,他爱好十分广泛,喜欢摄影、集邮,上中学时,还痴迷于打篮球,只因个子不够理想,才没能有大的发展。在请客之后的几天里,孔祥林又带着我们去玩了两天,逛乔家大院、平遥古城,还拉着我们去了大寨村一趟,几天下来,孔祥林的热情令人感动,于是,我给了他一张名片,与他相约,说有时间到新疆去,一定要找我。时间飞逝,近十年过后,要不是他的突然造访,我几乎把他给忘却了。2011年七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下班时,我正准备回家,突然手机振响,我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便按掉了,没接。过了一会,这个电话又打了过来,再不接就不礼貌了,便接了电话,一声好问过,对方显得十分激动,连声问我,是不是姜总编?我说是的,对方对我确认了之后,显得更为激动,说话都有些声音发颤,说他是孔祥林。同样是个陌生的名字,我赶紧打开记忆闸门,快速查询这个名字,结果,在我的记忆存储中,没有这个人,我便提醒他是不是打错了。他赶紧接过话,说没有错,随即提到太原之事,我恍然而醒,心中自责,赶紧问他在哪,他说他就在博乐市,因找不到宾馆住宿,才向我求援。我不敢迟疑,急忙叫车找到他,握手问好,然后四处联系,把他安排在一个宾馆住下,才寒暄起来,方知他現下又多了一个爱好:旅游和户外徒步运动。眼下趁着生意淡季,约了一个客户,自驾来了新疆。在他想来,与我只是匆匆相识,且过去近十年时间,我一定不记得他了,所以,来博乐便没有给我打招呼。谁知到了博乐,他找了几个宾馆全都客满,不得已才找出我的名片,试着给我打了电话。和他也许算不上故知,但他在山西时,对我的热情,让人难忘。随后几天,我安排了他在博尔塔拉的游玩,且全程陪同。
当日,游了赛里木湖后,前往温泉县,晚饭前我陪他逛街景,看到那个雕塑后,从他的疑问看出他对雕塑的不屑,我赶忙向他解释,让他千万不要小看那个球体上雕的“虫”,告诉他,此“虫”绝非俗虫,学名叫新疆北鲵,是与恐龙同处一个发展年代、距今三亿二千万年前的古珍稀动物,是天山和阿拉套山由地面抬升时存活下来的孑遗物种活化石。
也许是三亿二千万年这个时间概念,超出了他的经验想象范围,过于刺激了有着众多爱好且喜欢徒步涉险的他,对北鲵的兴趣大增,转着雕塑细细地观看,从不同的角度拍照,而且非要让我给他介绍一下这只“虫”的情况。
晚饭后,我和他聊起北鲵。
新疆北鲵,属两栖纲,有尾目,小鲵科隐腮鲵亚目。全身长15至20厘米,最长达25厘米。头体长约等于尾长,头扁平,躯干略呈圆柱形,尾基圆,向后侧扁。成体无唇褶,指趾较宽扁,皮肤光滑,在陆地生活时成体为淡黄绿色,在水中生活时成体为褐色或黑褐色。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一级保护动物。
不仅仅他,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于三亿二千万年,同样只是个时间概念。它过于漫长悠远了,让想象和目光深度绝望。只能试想一下,在遥远的三亿多年前,类似恐龙比北鲵身体庞大的动物何止千万,但那些貌似高大的庞然之物,在时光面前却是那么的无能,几次冲刷就让它们软了骨头,失去了精气,活体在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时光跑得还快,只留下一堆堆变成石头的白骨,深埋在地下,等待着后世人类的发现,曰考古。而北鲵在生命的历程中,却显得如此自如,它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迈动着脚步,涉险步危,坚强地爬动着,一次次濒临灭绝的境地,但一次次又爬上了生命之堤,终于爬出了远古洪荒,爬进了被人类主宰的历史。
就生命而言,这是一种奇迹。但这种生命却是孤独的,北鲵深居藏匿于山间涌泉、小溪之中,在它的栖息地,不染凡尘,没有喧嚣,陪伴着它的是四季更迭、风霜雪雨,间或几声牛羊的叫声。它却十分满足,承受着无边的空落与寂寞,凭着几尾孑孓、几粒草籽、几许清水,甚至是一些污泥,就能养足精神,走过了三亿余年的路程。享受繁华热闹,无需着意培养,就算是极为木讷迟钝者,只需要短时间的濡染,便能融入其中而乐不思蜀。但忍受孤独就不一样了,那是茫茫荒原中的独行,是浩浩水域中的单航,是雪中孤翔,是火上煎熬。能忍受了孤独,必须要有一个广阔辽远的心胸和安静沉稳的魂灵,否则,绝难抵达这种境界。何况是忍受悠悠三亿年的孤独。
听了我对北鲵的介绍,让孔祥林对北鲵的兴趣大增,决定当晚不回博乐了,就住在温泉,第二天专程到北鲵的栖息地去,说要去看看这个存活了三亿多年的“虫”是何等尊容。
3
第二日早饭后,我陪孔祥林两人向北鲵栖息地进发。
车行向北,驶出城区,拐上一条沙石路。时值盛夏,远山顶着雪冠,高天陈铺蓝毯,点缀在“毯”上的云朵,如同锦绣鲜花,所有的颜色异常纯净。如此纯净的色彩,都来自高寒地区的珍爱,来自阳光遍洒的抚慰。与蓝天、白云、白雪浑然成趣的是一大片的金黄。看到这片黄色,孔祥林“哇”地惊叫了一声,急忙停车,向那片黄跑去,融入其中。
那是一片向日葵——种子在春天里播种下去,在土地的温暖滋养下,生命喷涌,在时令的深情呼唤下,开始开放,虽然花朵还不算大,但近百亩连了一片,就形成了气势。在这种物境之下,让人不由自主地揣度起一种世象——势。势,是众的展演,是聚的结果,一束、一朵、单个都成不了势,万千水流积蓄成水势,无数烈焰齐燃成火势,势有着推动的强大力量,顺势而行,一切才有道理、方显风流。
向日葵形成的色彩气势,并不是历来就有,其生长地原为沙石荒土,经过开垦浇灌成了耕地。向日葵的种植促成的黄色,是礼让的彰显,是汗水的另一种表现。在孔祥林于向日葵地中穿行拍照之际,我又想起新疆北鲵,循着满目金黄,似乎看到了那个名叫凯塞尔的俄国男人,行走于山水间的身影。
凯塞尔作为动物学家,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他似乎永远不满足于实验室里得到的数据,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眸子透出的目光,充满着发现的渴望。于是他常常走出实验室,走出喧闹嘈杂的城市,来到野外,不惜走峻步险,行走在山水之间。多少年来,他一直在想,亿万年在宇宙沧桑中,也只是白云苍狗。在史前的源头,既然有生物存在,难道就没有一两种活体繁衍下来,与人类同世共居?如果真是万劫不复,所有远古生物全部灰飞烟灭,只能证明一点,生命是何等脆弱,不堪一击,此乃大憾。
现在想来,凯塞尔的野外行走多少有点盲目,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走千山涉万水,表现的也许仅是一种追求的充实。有志者的品质,能赢得口碑,更多的在于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总有目标在前头,促使其鼓足勇气,不停地攀登。说来,凯塞尔是幸运的,他终于走到了收获的季节。
1866年那个年度,他似乎走得有点过远了,竟然来到了中俄边境的阿拉套山。多日的风雨兼程,风餐露宿,使他的脸上布满风尘,立领衬衫油腻不堪,人也十分疲惫。尽管如此,他的这次行走除了记下一些日志外,再无它获。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几声细弱的类同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北鲵的叫声极像婴儿的哭声,故当地人称它为“娃娃鱼”)。这声音不由得让凯塞尔起疑,在这荒山野外,怎么可能有婴孩啼哭?这时,他隐约预感到,可能有大事降临,于是他来不及进行休整,便循着叫声寻来,最终在一块石头下,发现了长得如同蜥蜴的东西。他身为动物学家,对蜥蜴的物理表像和生活习性了如指掌,蜥蜴绝不应该长成这种模样,就算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区,物种形体有所改变,但若是蜥蜴,也不应该生活在泉水溪流之中。于是他耐心地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动物进行了观察研究,它椭圆形的身体、扁长的尾巴、光滑的皮肤、突出的眼睛,绝不是天生陆地生物所有的。这应当是鱼类的演变。而几億年前,准噶尔就是一片浩瀚汪洋,被史学家称为“西海”,这些又为它是鱼类演化成的两栖爬行动物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由此,凯塞尔初步断定,它是一个古老物种,是远古生物的活化石。对于这个发现,凯塞尔喜不自禁,他采得几尾带回了实验室,进行了种属描述。
北鲵就这样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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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了向日葵耀眼纯黄的纠缠,车一路前行,行进在荒漠草场之中,尽管有低矮的草生长其中,色彩已不再明快,显示出单调来。一路上,孔祥林的兴趣一真在北鲵上。他问我,那个名叫凯塞尔的人,发现了北鲵,是不是就说明北鲵就这样临世了?
我告诉他,并不尽然。凯塞尔完成了对北鲵的种属描述后,又派他的学生来中俄边境取样,却没有找到北鲵,后来,他又亲自前往,同样是没有寻找到。要说北鲵神秘,就神秘在这里,它就像是一枚流星,划过一道光芒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随后的百余年间,许多中外学者专家无数次地对天山、阿拉套山进行考察,试图再找到北鲵,一次次都没有结果,于是,人们就猜测,这种与凯塞尔邂逅的动物已经灭绝。
佛教讲求因缘。相传,有人去问一位隐士:什么是缘分?隐士说:缘是命,命是缘。这人听得不甚明白,去问高僧,高僧说:缘是前生的修炼。这个人不知自己的前生如何,就去问佛祖。佛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天边的云。这个人看去,只见云起云落,随风飘浮,于是,恍然顿悟:缘如风,风不定,云聚是缘,云散也是缘。缘分缘分,缘是天意,分在人定。北鲵被人类发现又消失,对于人类来说,当是有缘无分。
北鲵与人类的续缘,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了。
北鲵再次面世,有着历史的相似。1989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五师八十八团畜牧公司牧民敬英雄,在阿拉套山捷麦克沟放牧,经常听到类似小孩哭声。每次有这种声音传出,他都会四处寻望,都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这样的叫声每出现一次,都让敬英雄多一份疑惑,难道还真是晴天白日遇到了鬼?敬英雄不信这个邪,便着意留意起这种神秘的声音来。在7月的一天,他在捷麦克沟又听到了这种声音,就放弃了对羊只的看管,在沟底里四处寻听声音,明明已确定了声音的出处,跑到地方却又消失了。这时,他心中一动——会不会是从水中石头堆里发出的声音?这种想法一出,他屈下身子,翻开了一块石头,看到有几只他不认识的动物在溪中游动。一开始,敬英雄把这种动物认作是“四脚蛇”了,并没有太在意。但他后来一琢磨,觉着这种动物不像是四脚蛇。四脚蛇不会有像鱼一样光滑的皮肤,更不会生活在水里。带着这种疑惑,他抓了几条。几天后,八十八团司法员孔令军到牧区做民事调解,有人送了他几只“四脚蛇”,带回了团场。事情被八十八团教师吴亮得知后,专程跑到孔令军家,去看带回的“四脚蛇”,认定绝不是“四脚蛇”,至于是什么,吴亮也说不清楚,于是就写了一篇《温泉西部发现奇特水生物》的新闻,在兵团第五师党委机关报《战旗报》当年的8月22日头版发表:
“8月6日,八十八团司法员孔令军从距温泉县90公里的西部山区带回一种具有娃娃鱼特点又具有山溪鲵特征的奇特水生物。
“8月6日,孔令军上山为本团牧民处理民事纠纷完毕,主家小孩为表达谢意,送他6条奇特水生物,并向他保密抓住此物的地点。该水生物长10厘米,身体圆柱形,头宽扁且宽于身子,嘴像鱼嘴,眼呈黑色,比油菜仔稍大。在头与身体连接处的两侧,各长有一撮毛状物,拿出水面在桌子上爬行时,从毛状物下面发出似鸟的‘吱吱微小叫声。全身长有4个短肢,肢推开似小孩的手,前两肢各有4指,后两肢各有5指。尾长与身长相等且侧扁,身体颜色与河涧泥鳅一样,皮肤光滑。拿回几日并听到两次‘哇的像小孩的叫声。根据叫声和四肢看具有娃娃鱼特点,根据身体长度和肋沟看又很像山溪鲵。在猜测中我们希望通过贵报,一则告诉人们这个消息,二则有人看此消息后,能为这一奇特水生物‘验明正身”
报道的文字并不精采,但也把事情说明白了,且表达了其用意:希望有人能识别这种“奇特水生物”。但消息发表后,就如在池中投了一个石子,泛起几圈波纹后,再无任何反应。真正揭掉北鲵神秘面纱,让它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是新疆师范大学王秀玲教授。
是年暑假,家住温泉县的新疆师范大学学生王亚平回家度暑假,听当地人说,在温泉县的山谷溪流中,发现了“水生四脚蛇”。作为学生物的学生,不免起了兴趣,9月1日返校时,带了一条回学校。王亚平返校当日,王秀玲教授得知了此事,当她听说王亚平带回的“水生四脚蛇”标本的体征后,激动不已,从“水生四脚蛇”生长地以及体貌上,她已判断出,这个“水生四脚蛇”有可能是北鲵。因为,此前,她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多次随动物学科考队或个人前往温泉、伊犁、塔城等地进行考察。虽然一无所获,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能盲目下北鲵物种已绝的定论。就在当年的8月,新疆有关部门在讨论“新疆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要不要把新疆北鲵列入名录问题时,她坚决主张列入。当她看到王亚平带回学校的标本,尽管已经死亡,她还是准确地判断出这就是科学家们苦苦寻找了百余年的新疆北鲵。这是一个重要发现,也是北鲵科研的基础。事不宜迟,在9月6日,王秀玲带着考察小组行程600余公里,专程赶到温泉县,采回了活体标本,向世界证实了北鲵物种在中国存活,结束了我国无标本收藏的历史。随后,王秀玲对北鲵栖息地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考察,又发现了两处北鲵栖息地,初步认定在4万平方米栖息地范围内有8000尾。同时,科研工作加紧进行,人工孵化获得成功,为北鲵研究做出了突出贡献,因此,王秀玲被人们称为“北鲵之母”。
事物的发展总是存有不确定性,对于好与坏的判断总是一言难道明白。北鲵是在世上存了几亿年的动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当时,许多人像孔祥林一样,都想一睹北鲵,纷纷前往其栖息地,栖息地被破坏,加上畜群的践踏、洪水的冲击、泉水干涸,北鲵的生存环境堪忧。更有甚者,人们疯传,北鲵是与恐龙同时代的生物,有着极高的营养价值,可以大补,且具有药用效果,可治疗癌症,于是,有的人开始进行捕捉,把它摆上了餐桌。
北鲵栖息地遭到严重破坏,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就此事,记者进行了专门采访报道,1996年新疆兵团《新疆军垦报》和兵团第五师《博乐农垦报》进行了题为《新疆北鲵濒临灭绝,加强保护刻不容缓》的报道。报道写道:
“……
“刚从北京回来的王秀玲教授,11月7日向记者介绍说,捷麦克沟的新疆北鲵自发现后,数量已由600尾左右降到不足100尾,根本原因是人们的捕捉。照此下去,用不了两三年,世界珍稀动物新疆北鲵就要在模式种产区灭绝。
“新疆北鲵生态适应性非常狭窄,捷麦克沟(山泉小溪)只有200多米长,20米宽。北鲵是避光性两栖动物,白天隐藏在小溪石头下,夜间爬到岸边草丛觅食昆虫。人们捕捉事件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王秀玲说,新疆北鲵是个古老的物种,是新疆唯一的有尾两栖类动物。如果发现后仅仅十年时间就灭绝了,这是一大悲哀和耻辱。新疆北鲵不但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是我国独一无二的旅游资源。至于当地流传北鲵能治癌大补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北鲵身体含有有毒物質,不可食用。采取保护措施、建立北鲵保护区已迫在眉睫。”
媒体的呼吁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王秀玲更是为北鲵保护区的建立,四处奔走,呕心沥血。终于,在王秀玲的呼吁建言下,1997年1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正式批准建立了“温泉县新疆北鲵自然保护区”。温泉县设立了保护站,专门负责保护区的各项管理工作。1998年又投入5万元加强了保护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并派专人看管保护。至此,北鲵的种群才逐渐得以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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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场的景物与色彩的单调,让这片西部的大地一览无余,辽远广阔。正是因为这种广阔,古老的塞种人游牧才有了更多选择。英勇的大元西征马队才能放马驰骋。坚毅的土尔扈特人回归祖国后方可扎下营寨……很多古旧之事如今已显得模糊,也只有漠原以其沉静为历史进行着见证,发生与没发生,它心里如明镜一般。
终于,车前显现出一抹浓绿来。那抹绿色是由一条河流滋养而成的。这条河流名叫博尔塔拉河。因为水的滋养,七月间的野柳、苦杨、沙棘等葳蕤茂盛,把生机极力张扬开来。
我手指前方,对孔祥林说,看到前面那片绿色了吗?北鲵的栖息地就距此不远了。
孔祥林脚下踩了油门,车加速向前驶去。在我的指挥下,车近到河边时,向南一拐,驶过一座小桥,又行了一会,我们终于看到了那片山。望着这经年不变的山峦荒原,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事来。
那是1997年,我从团场调到第五师报社工作。此前,我就职于团场宣传科,虽然也是专事新闻报道,但那是非专业的,调到报社后,专业从事新闻传播。刚进报社,必须要有所作为,才能得到承认。那时,我就像一个初上疆场的战驹,急切地想冲锋陷阵,建立战功。于是,进报社后,我整日四处奔走,寻找着新闻素材,但价值高的新闻并不易得,搞得我寝食不安。终于有一天听说,虽然在温泉县建立了北鲵保护区,但很不规范,捕捉北鲵的事情还时有发生,就想着再为保护区北鲵作一番呼吁。
1997年11月2日,我随同报社同事胡维斌、师宣传部干事梁斌前去温泉采访。为丰富报道素材,来到八十八团,我们专门去约请发现北鲵第一人敬英雄和报道北鲵第一人吴亮。此时的吴亮,已是八十八团副政委,响当当的县处级干部。吴亮虽然身为团场领导,事务很多,但还是应下了我们的约请,专门派车去连队接上敬英雄,我们一同向北鲵栖息地而去。
我们要去的这个北鲵栖息地名叫苏鲁别珍。车一路翻坡涉水,来到了苏鲁别珍,可这个地方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事后,我曾写过一篇名为《生命的奇迹》的文章。文章把我当时的心情暴露无遗:“……苏鲁别珍,我不知道这个地名为何意,更不知道是谁为其命名的。但我知道,苏鲁别珍能常常被人挂在嘴边,叫得名声大震,并不断出现在报章杂志,却是因为一种水陆两栖动物——新疆北鲵。我之所以如此贬低一个地名,把一方水土的精神归于一种动物,是因为这里在我眼里太过平常。放眼而望,低头细看,我都无法寻到更多特点。铁色的山峦,光秃秃的,不高不峻不奇,就那么毫无章法地排列着、起伏着;一片戈壁,乱石横布,不平不深不阔,空寂死气夹在两山之中,呈现出的是无法言说的平庸;几处涌泉沼泽,生着一些荒草,不秀不雅不媚,被山衬得毫无高度,低着眉目黯然……”
尽管我不看好这方山水,但丝毫也没有影响我的采访热情。进入北鲵栖息地后,我们就开始寻找北鲵,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一只。还是敬英雄有经验,他一会放眼观察,一会静心倾听,再三确认之后,翻开了一块溪涧石块,有五条北鲵在溪中游动,我们赶紧上前,三只相机全都对准了北鲵,不停地按动着快门……拍照了大约半个小时,采拍的任务完成,文字采访就容易多了,于是,我们离开了北鲵栖息地。临上车时,我回望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山已落了少许白雪,草木早已枯萎,这片土地上显露出的是浓厚的初冬空落和寂寥。见此景,我不由地心中一动,从现在开始,也许再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北鲵将进行漫长的冬眠期,忍受寒风大雪的袭扰。我也知道,三亿多年来,北鲵就是这么过来的,风雪寂寥对于北鲵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真正让我心忧的,是那五只被我们翻找到的北鲵。据说,北鲵的生命十分脆弱,也许只是牲畜的踩踏,也许只是不经意的翻动,就有可能改变它的生命轨迹,危及它的生命。在我想来,在这初冬时节,那五条北鲵兴许已进入冬眠,我们的采访行为,无疑把它们温厚的长梦惊醒了。在我们离开之后,它们还能否找到理想的冬眠地?如果找不到,后果将是如何?要是真如人们所说,因为我们的惊扰,让它们的生命从此行到尽头,那罪过可就大了。上了车,我一直保持着这种负疚心情,为那五条北鲵担心着。其实担心也是多余,就只好在心中为它们默祷,祝福平安!
那次采访,收获很大。成稿后,在14日的《博乐农垦报》拿出头版整整一个版面,刊发了我们采写的文章和照片,发了一条消息,登了六幅图片,还配发了一篇短评,为保护北鲵奉献出了一份力量。翌年,以此篇报道报奖,获得新疆新闻奖——这个奖也是我获得的第一个新闻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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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前行,正行着,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一条黄毛狗,追着汽车吠咬。路不平坦,汽车开不快,黄狗放不开腿脚,追咬中,每跑一步,都把前蹄高高越起,然后,再把后腿奋力起跃,就像是被惹毛了马、驴尥蹶子。黄狗先是在车的右侧追咬,看没有什么希望,又转到车的左边追咬,却始终没有找到下嘴的地方,直到一座房屋立在了前面,黄狗才放弃了努力。在百畜当中,狗的进化是较为成功的,相比之下,智力还行,它们通人性、知善恶、忠职守。我想,依照狗的智慧,应当知晓,对于用钢铁制造出的汽车,它的追咬只能是无功而返,明知徒劳无为,这又何苦呢?
那座房屋建在一座矮山之下,是用石头垒起的,墙体没有抹泥灰,一块块的鹅卵石暴露无遗。屋顶修有尖形烟囱,木制的窗上钉着厚实的塑料薄膜。整座房子,看上去简陋、憨实,朴素得像秋风下的一棵老葵。屋前有一片空地,独有的一棵一人高的小树,随风摇曳,在空旷的山脚下,形成一种孤傲的风景。狗的吠叫和汽车的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人,石屋门打开,走出一位妇女。看上去,她五十岁开外,剪短发,面庞呈“国”字形,颧骨略高,腮上显出一圈红晕,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皱纹间的额心生有一个小小的肉瘤。说话间,随着脸腮的运动,腮边也不断地有皱纹形成。我们自然不知她青春韶華模样,但我们知道,她如今的相貌,是岁月精雕细琢而成的。
她就是新疆北鲵自然保护区的看护人员。因为北鲵声名响亮,看护北鲵的人也渐有名声。她的事迹被多次报道过,对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她是蒙古族,名叫冬花,是温泉县查干屯格乡的一个牧民。因为她家的牧业点距苏鲁别珍较近,2002年,新疆北鲵自然保护区领导就把守护北鲵的任务交给了她。本来,冬花并不知北鲵是何物,有何珍贵,是后来渐渐认识到北鲵的重要性的。自北鲵被发现后,王秀玲每年都要到北鲵栖息地来从事研究。来后就住在冬花家,看到王秀玲对北鲵呵护有加,备加珍爱,又听了王秀玲给她讲的一些北鲵的事情,她才明白,北鲵这个小东西被世人关注,可不敢小视。当时,把看护北鲵的任务交给冬花时,保护区领导对她说了,要保护好北鲵,就不能在附近放牧。她经过认真思考,最后,下了决心,把所放牧的羊群交给了集体,安心地守护起北鲵来。这应当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她家人口多,有五个儿女,丈夫霍香患有病,当时,父亲已年过七旬,有一个弟弟还身患残疾。不放牧了,仅靠保护区每月发的三百元的工资,生活的窘境可想而知。这应当又是一个绽放着异彩的选择。蒙古人信奉“长生天”,一切作为都得遵循“长生天”的意志。敬畏自然,恪守对大自然的钟爱,是蒙古人的自然品德。保护区领导把看护北鲵的任务交给冬花后,她认为这是“长生天”对她的看重,是不能违背的,面对至高的“长生天”,生活的好与不好,只能退为其次。
就这样,冬花在这座简陋的石屋中居住了下来,就像母亲看养孩子一样,精心护卫着北鲵,后来,保护区领导考虑到她家的生活,把她丈夫霍香也列为看护人行列,使她的生活才稍稍有了好转。
冬花来到我们车前,问我们到这干啥来了。我答,想看看北鲵。她问有没有征得保护区领导的同意。我摇头。于是,她就给我们上起课来,说到底,就是不想让我们进保护区,一句话,不让看。我想我是本地人,也认识温泉县的一些人,就对她缠磨起来,向她说明,来人是山西来的客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想看看北鲵。同时,我还点了几位温泉县领导的名字,求她看在领导的面上,让我们看看北鲵。但是,无论我说破大天,冬花始终不点头。孔祥林见冬花态度坚决,心想可能无望了,就对我说,算了,不让看也罢,能走到这里,领略了祖国最西部的风土人情,也算不枉此行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向车走去,准备返回。就在我们准备上车时,冬花却喊住了我们,向我们招手,说她就破个例,让我们看看。我们再三感谢之后,她领我们向用铁丝网围起的保护区走时,她说朋友从大老远的跑来,心愿未遂,她于心不忍。
时值夏季,溪水正旺,分成几股在保护区内潺潺流淌,传出哗哗的轻响。由于受到保护,少有牛羊及人类的进入。溪流流经之处,生长着类似藻类的绿草,大多超过了膝盖,亦十分旺盛。冬花把我们领到一处溪流边,屈下身子,翻开一块石块,手伸进水里,如同变魔术一般,手抽出后,一个小动物出现在她的手上——它身长约二十公分,眼睛外鼓,皮肤光滑,身上星状分布着深褐色或黑褐色斑点,如同天外来物。显然,这条北鲵被捉出水面,受到了惊吓,在冬花的手中迅速爬行,爬至手掌边缘,另一只手又接住。它并不知这是两只手在不停地交替,只是盲目地爬着,想早点离开险象,直到冬花把两只手捧起,四周都形成了阻拦,它才安静下来。这时,冬花把手捧的北鲵递向我们,意思是让我们捧在手中仔细的观看。我示意孔祥林接过来。孔祥林接过北鲵,端详了一会,把它放到一处草墩上,任其自由爬行。获得了自由的北鲵,似乎已从惊恐中解脱了出来,并没有快速爬开,而是四周张望了一下,才开始慢慢爬动,像是闲庭信步。到这时,孔祥林才拿出照像机,蹲下开始拍照。北鲵一直向前爬着,孔祥林不停地按下快门,直到北鲵爬入水中,他才立起身,向远处的山峰望去,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几天来,凡是遇到令孔祥林新奇的事物,他总会表现出异常惊喜,像孩子一般,甚至手舞足蹈。在赛里木湖看到天鹅飞翔,他歡呼雀跃;看到大片金黄的向日葵,他失声感叹……而看到北鲵,他却没有一点惊喜,十分安静。
孔祥林是专程来看北鲵的,这是为何?我不知。
看了北鲵,告别了冬花,我们返回。行了很长一段路,孔祥林突然问我,北鲵被发现被认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联系到他见到北鲵的表现,我知道,他在做着深度的思考,便没有回答他。他似乎也不想得到回答,又行了一段路,他再次开口道:其实,说不上好与不好,这只能归于运——北鲵的时运。深匿时,是它的时运;显露出,也是他的时运。大不等于强;小不等于弱,匿不等于萎,露不等于盛,只要于世有益,大与小都有道理,匿与露均能风流……
7
自那次孔祥林来博尔塔拉游玩,我们都存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在手机里以朋友的关系存在着。尽管如此,但联系的并不多,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或重要的日子,才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或短信送上祝福,一年就那么几次,这种关系的牢固性多少让人生疑。过年了,让他抢了先送来祝福,便不敢迟疑,立即给他回了短信,祝福语也与狗年属相有关:狗年大吉,事业旺旺,财运旺旺。
这时,窗外有亮光闪起,有人在燃放烟花。我走到窗前,向外望过去,判断不出烟花从何处升起,或是在城里的某个小区,或是在郊区的农场连队,或是在更远的乡下村庄。不管在何处,广袤的天宇为烟花的绽放提供了空间,五彩绚烂,缤纷夺目。望着这夜空中的火树银花,心意泛涌,现在,博乐小城只是限放烟花爆竹,往后会不会禁止?如果禁止了,就不会再有这满天绚丽了……
其实,不仅仅是烟花爆竹,世上的一切都难以永恒。我与孔祥林的交往,我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有生之年可以一直保持,那么,等我们都亡故了,谁还能知道这段情谊?还有北鲵,说它在世上存活了三亿二千万年,数字大得吓人,但仔细想来,说到底这是一个种群的存活年数,个体的生命其实十分短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许时间可能永恒,也许宇宙可能永恒,那谁又能为其证明?圣人孔夫子对于时间的认知,也仅是以流水进行感慨,依然显得十分局限。
这样说来,当下——就成了一个关键词,做好当下该做的事情,显得十分重要。禁限烟花爆竹也好,对北鲵的保护也好,都为了蔚蓝天空、秀丽山川、美丽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