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穆斯林：因波澜不惊而引人关注

周颖昕

据调查，目前全球穆斯林人数超过17亿，分布在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并且分属于多个民族。与对其他宗教信徒的关注相比，世人对穆斯林的关注度颇高。但日本的穆斯林却恰恰因其波澜不惊，而逐渐引起人们注意。日本的穆斯林从哪里来？他们在日本怎样生活、怎样保持自己的精神追求？他们在日本这个异文化国度，有怎样的喜怒哀乐？

东京街头，一名非穆斯林妇女与前往东京清真寺庆祝宰牲节的穆斯林妇女擦肩而过。

在日穆斯林的人员构成与规模

现代日本的穆斯林人群，主要由以下几类人构成。一是在日本工作、学习、生活的外国人穆斯林，二是因与外国人穆斯林结婚而皈信伊斯兰教的日本人穆斯林，三是因接触伊斯兰世界而皈信伊斯兰教的日本人穆斯林。另外还有出生在穆斯林家庭的儿童。

根据各种资料，1953年日本穆斯林协会成立时，仅有会员47人。1969年在日穆斯林有3500人，1984年有8000人。直到20世纪80年代，为解决日本劳动力不足问题，才有大量外国人穆斯林有机会涌入日本，其中许多人选择长期留在日本生活。一部分人在日本娶妻生子，孩子则成为生于日本长于日本的穆斯林。另一方面，一些日本人因为去埃及、沙特阿拉伯、印尼等地旅行或留学，对伊斯兰教产生兴趣并逐渐皈信。

到2010年末，在日穆斯林约为11万人，其中10万人是来自100多个国家的外国人穆斯林，其他1万名左右是他们的日本人配偶，以及其他类型的日本人穆斯林。在日外国人穆斯林主要来自东南亚和南亚国家。2018年1月有日媒报道，居住在日本的穆斯林已达21万人。

目前53%的在日穆斯林集中在东京附近的关东地区，三大都市圈（关西都市圈、名古屋都市圈和东京都市圈）及其周边的穆斯林占总数的3/4。

日本关于外国人入境法规的变化，为20世纪80年代穆斯林数量的逐渐增加提供了条件。1981年《出入国管理及难民认定法》修改后，“就学”在日本成为合法的滞留资格。1983年日本文部省公布了“接受10万留学生计划”，同年日本法务省认可留学生用于打工的时间每周不超过20小时，赴日的东南亚、南亚学生激增，同时以就学之名行工作之实的现象也出现了。于1990年修改的《出入国管理及难民认定法》规定，留学生和就学生在日打工是“资格外活动”，必须申报。1998年日本不再签发以“就学”名义赴日的签证。

除了赴日求学的途径外，赴日研修也是穆斯林赴日的一个办法。

1982年，“研修资格”相关制度在日本开始实行。1991年，日本成立了财团法人国际研修协力机构，负责推进监督在日本外国人的研修、技能实习制度。1993年开始实行“技能实习制度”。研修生几乎全是亚洲人，而来自伊斯兰国家的研修生，人数最多的是印度尼西亚人。

20世纪80年代赴日的巴基斯坦人，适应在日生活后，一部分人的身份从被雇用的工人，转变为自营业主。他们最早经营的是清真食品的进口生意。但这个行业的顾客极其有限，所以市场很快饱和。

穆斯林经营的另一个较大的行业是二手车交易，他们在日本买进二手车，再向其他国家出售。此外，他们还从事餐馆、地毯、机械、电脑、印刷、运输、旅游等行业。还有一些外国人穆斯林在日本留学后进入日本的贸易公司工作。住在东京首都圈周边的穆斯林，很多从事工厂劳动、建筑、拆卸、回收利用等工作。

在日穆斯林的生活日常

（1）婚姻

20世纪90年代后，日本女性与在日外国人穆斯林的婚姻越来越多。这也是因为赴日谋生的年轻穆斯林到了适婚年龄，自然会寻找身边合适的日本女性作为伴侣。但是由于不同伊斯兰国家对于结婚条件的具体法律要求不同，与外国人穆斯林结合，对于日本女性生活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首先就是一些国家认可男性穆斯林重婚的问题。日本法律禁止重婚，但有的外国男性穆斯林在日本办理结婚手续时出具的单身证明与实际不符，还有的即使在与日本女性办理结婚手续时是单身状态，但有朝一日回到原籍，法律也允许并保护其在当地另娶。

其次，日本女性还要符合对方国家的相关规定，比如皈信伊斯兰教。在日本，一般要在清真寺举行皈信的宣誓仪式及结婚仪式，之后还要再向男方祖国驻日使馆提交结婚申请。有的国家的相关规定更加复杂。婚后的日本女性要适应穆斯林必须履行的义务，否则就可能影响夫妻相处。

再次，外国男性穆斯林即便与日本女性完成结婚手续，如果一旦处于非法滞留的状态，必须获得“特别许可”才能继续在日本待下去，否则只好被强制遣返回国，并且很长一段时间不允许再赴日。

最后，类似是否要求妻子出门戴面纱，到医院看病时的接诊医生是否必须是女医生等，这些生活琐事都有可能影响夫妻关系。如果与丈夫回到他的祖国，与在日本相比，对履行宗教义务的要求可能更加嚴格。孩子出生后，如何让孩子在日本保有穆斯林的身份意识，在多大程度地遵守宗教义务，是否教育孩子继承父亲祖国的生活习惯，都是夫妻要共同面对的问题。

日本男性皈信伊斯兰教后，妻子孩子一般地也会成为穆斯林，但是很难要求他们严格遵守宗教义务。日本男性本是出于自身意愿成为穆斯林的，他们与那些还有可能离开日本生活的外来穆斯林不同，他们大多只能在日本坚持宗教信仰，所以还要考虑怎样与周边小社会和谐相处。

（2）归宿

伊斯兰教禁止火葬而传统上实行土葬，日本则普遍实行火葬。日本没有禁止土葬的规定，但若要建设和经营墓地，则必须获得都道府县知事的批准，具体的建设墓地的要件则由地方条例规定。日本只在关东、北海道、静冈和山梨等地有穆斯林专用墓地，但是神户市以西就没有了。

九州地区没有穆斯林专用墓地，但九州地区大分县别府市的一片天主教徒墓地，也接受穆斯林在此安眠。这起因于2011年一名穆斯林儿童的离世，当地的天主教会得知其无处安葬，遂伸出援手，于是这里就成了九州地区惟一的穆斯林安葬地。2008年栃木县足利市打算建立一座穆斯林灵园，由于遭到当地居民联名上书反对，经两年多协调无果，只得作罢。

日本最著名的伊斯兰专用墓地，是位于山梨县盐山市牛奥的文殊院管理的墓地旁的“伊斯兰灵园”。此处灵园由日本穆斯林协会购买并管理，通晓中国与中亚地区各民族与宗教问题的须田正继（1893?1964年）在20世纪50年代为建设这一穆斯林灵园打下了基础，寺院的前任住持古屋正明多次向地方居民和政府呼吁，终于在1962年建成了第一片穆斯林专用灵园。

由于墓地有限，有些外国人穆斯林的遗体无法在日本安葬，最终只得运回祖国土葬。但随着在日本成家立业的外国人穆斯林和日本人穆斯林的增加，对墓地的需求也随之增加了。

（3）成长与教育

对于父母亲一方是外国人穆斯林、一方是日本人穆斯林的孩子，要从小开展穆斯林式教育，是一个需要父母认真对待的问题。有的清真寺设在晚上或周末的课程，可以让孩子、母亲等学习阿拉伯语的《古兰经》和基本的伊斯兰教义等。有的家庭或宗教法人也开展类似的教育和讲座活动。

伊斯兰国家一般实行男女分校制度，而且女孩從9岁开始戴头巾。而日本的学校一般在学生服装、行动和进食等方面追求一致，所以穆斯林孩子在学校就餐、做礼拜都面临难题。有的孩子从家里带便当，不吃学校提供的食品。女童若想进入专门的女校学习，不仅费用较高，在着装要求上，校服外面也不允许再套上宽大的袍子。有的家庭只好决定在孩子较小的时候就送回伊斯兰国家，在祖父母家庭接受教育。

虽然最理想的选择是让孩子进入日本的国际学校就读，但这除了会加大家庭经济压力，孩子还得通过严苛的入学考试。即使进入了，国际学校内也不开展任何宗教教育，还要在另外的地方如清真寺等接受伊斯兰教育。

在日穆斯林与当地居民的相处

在日本这个异乡之地，清真寺对穆斯林来说不仅是礼拜的场所，还是聚会的地方、精神的港湾、小憩的场所。更重要的是，清真寺在构建穆斯林与当地居民关系方面，具有重要的窗口作用。日本清真寺在20世纪80年代末只有3所，2014年11月超过80所，2016年底已超过100所。

东京大塚清真寺建成两年后发生了9.11事件，其影响也波及到清真寺。例如住在清真寺附近的日本居民，不愿经过清真寺前的道路，甚至有人怀疑清真寺内是否隐藏了武器。大塚清真寺为处理好与周边居民关系，号召穆斯林积极参与当地城镇的集会活动，参加跳日本的阿波舞等，努力与周围和睦相处。十年后的3.11地震发生后，在日穆斯林积极参与救灾，充分利用各地的清真寺提供方面，用卡车运送救灾物资抵达仙台等灾区。

伊斯兰教义对穆斯林的生活方式有具体的行为规范要求，比如一天五次的礼拜、清真饮食、断食、女性戴面纱等。但是在日本职场工作的穆斯林，如何在工作时间进行宗教礼拜活动呢？尤其是在日本普通家庭长大、成年后皈信伊斯兰教的人，对日本社会的规则和宗教义务两方面都很清楚，既想要在职场完成宗教礼拜，又要顾及公司的规章制度等，做到两全其美是很伤脑筋的事情。

2001年，在日本福冈监狱中服刑的一名巴基斯坦穆斯林罪犯提出申诉，说狱中伙食含有猪肉，并且不允许他进行一天五次的宗教礼拜活动，他认为这侵犯了他的人权，他应有履行宗教义务的权利。埃及人大砂岚是首位穆斯林相扑力士，2011年进入日本相扑的大岳部屋，曾因坚持在斋月断食并参加比赛，并且最终获得胜利的故事，获得日本媒体的广泛关注和善意评价。

近年日本推出“观光立国政策”，2018年访日外国人中，东南亚七国的游客占比达11.2%，其中许多是穆斯林游客。东京附近已获得认证资格的清真餐馆也接连开业。日本还专门针对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穆斯林开展了宣传日本魅力的活动。有学者推测，穆斯林游客访日热潮可能会持续到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召开之时，这也是个推进日本全社会对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理解的好时机。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经济评论》编辑）

相关阅读链接：

祝曙光：《摩擦与适应：日本的穆斯林与穆斯林社会》，2018年第1期。

富山县《古兰经》事件

在9.11事件发生前的三个多月，2001年5月21日早上，在日本富山县一家巴基斯坦人经营的二手车交易门店前，发现了被剪碎乱扔的《古兰经》。被激怒的穆斯林要求警署和县厅查明真相，并到东京代代木清真寺举行抗议集会，要求外务省查明真相。

半年后，该事件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落幕。原来是一名28岁的日本女性，从穆斯林礼拜处偷了三册《古兰经》和一册《圣训经》，剪碎后扔在二手车交易门店前，其目的只是为了给与自己关系不佳的父亲制造点麻烦。她并非对巴基斯坦人和伊斯兰教有敌意，也未想到会酿成如此大祸。由于此女做法极为幼稚，穆斯林未再追究，富山地方法院判处此女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三年实行。

这一事件让许多日本人意识到，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就生活在身边，而且自己对该教了解太少。据统计，当时当地由巴基斯坦人经营的二手车交易店铺多达27家，而本地日本人经营的店铺有25家，已然形成竞争之势。

海外恐怖主义活动对在日穆斯林的影响

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10月，日本相继通过《反恐特别措施法》（有效期两年）、《海上保安厅法修正案》、《自卫队法修正案》，当年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六艘军舰开向印度洋，支持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为美军提供油料、水等补给保障。

阿富汗战争开始后不久，东京的清真寺等就以团体名义组织了几次反对美国轰炸阿富汗的集会。在日穆斯林在集会上发表声明，表示穆斯林反对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行为，也强烈反对以军事报复的方式解决问题。此后，在日穆斯林开始较为频繁地在电视、报纸等媒体上发声，希望日本社会消除对伊斯兰教的不信任感。

2015年1月7日，法国巴黎发生《查理周刊》杂志社恐怖袭击事件。两周之后，两名日本人质在叙利亚被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杀害。

发生在海外的与穆斯林相关的恐怖事件，加深了在日穆斯林与当地人之间互相防备的心理。同时日本人了解伊斯兰教的意愿也强烈起来，东京以及地方清真寺的来访客骤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