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风和，宜讨论年号

陈涛

4月1日，东京赏樱名所挂起了写有新年号“令和”字样的灯笼。右侧远景灯笼上则分别写有明治、大正、昭和、平成等年号。

2019年4月1日上午，日本政府终于公布了人们关注已久的“平成”之后的新年号。在东京的首相官邸，官房长官菅义伟在众多媒体面前举起手中的纸张，“令和”两个墨笔书写的汉字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画面随后迅速出现在世界各大媒体和社交网络的页面之中。

日本政府对于新年号的解释是：新年号出自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和歌集——《万叶集》，在其中“梅花之歌三十二首”的序文中有“初春令月，气淑风和，梅披镜前之粉，兰薰珮后之香”的句子。随后，首相安倍晋三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谈话，谈及确定“令和”为新年号的理由时表示：“如梅花在严寒之后宣告春天到来而秀丽绽放一般，每位日本国民都能够对明天充满希望、盛开出各自的绚烂花朵。”

多数日本民众对新年号有好感

最关心新年号的莫过于日本民众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月之后的5月1日，当明仁天皇退位、德仁皇太子成为新的天皇之时，这个新的年号也将正式开始使用，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之内，“令和”将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日本人的生活轨迹之中。

也正是因为年号在日本民众生活中的这种重要程度，它也引发了日本社会极大的关注度。在新年号公布之前，人们早已进行了种种猜测。索尼属下公司去年3月以1000人为对象实施的调查显示，人们钟情的新年号首位为“平和”（47人），第二为“和平”（19人），第三为“安久”（17人），所使用汉字最多的依次为“和”（165人）“安”（118人）“平”（112人）。而三菱属下公司去年12月的调查也显示，希望出现的汉字中，“和”最多（135人），之后为“安”（95人）和“幸”（51人）。在不同机构组织的各种年号预测活动中，“安永”“永和”“安久”“平和”“安宁”等分别居于前列。“和”与“安”等相关字词居于高位，透露出人们希望下个时代和平安心的美好愿望。

当“令和”新年号正式公布之后，日本民众反应不一，由于“令”字是第一次出现在年号中的汉字，大多数人都表示颇感意外。然而尽管民众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新年号，但各路商家已经迅速行动起来。新年号宣布后还不到三分钟，第一个新年号纪念品——一个筒身印有“令和”字样的斜口储物筒就已经在网上开售，半分钟后，一位家住横滨的顾客第一个买下了新年号纪念品。

最初的意外感很快消退，大多数日本民众开始接受新年号。4月1日、2日两天，日本共同社进行了全国紧急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显示，对于新年号，73.7%的受访者表示“抱有好感”，表示“没有好感”的则为15.7%。

新年号传递的理念

在公布新年号的记者招待会上，官房长官菅义伟明确表示，不会透露新年号的制定过程、参与人士以及其他草案等具体信息。实际上，从1989年开始使用的“平成”年号，虽然已经超过了30年的保密期限，但日本政府在今年初就已经明确表示，其制定过程的相关文件仍不会公开，将继续保密至2044年。由此看来，人们如果想要知道“令和”年号的制定细节，恐怕还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了。

尽管无法知道新年号的具体出炉过程，但它所体现的理念已经明确传递了出来。

首先，早在新年号公布之前，媒体就从政府的一些言论中捕捉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信息：新年号的出处将不限于中国古代典籍，日本古代典籍也将在考慮范围之内。

日本从公元645年开始使用年号，从第一个年号“大化”开始，一直到“平成”的247个年号都是从中国古代典籍中选取的。而“令和”的出现打破了这个惯例，《万叶集》成为其来源。

《万叶集》是现存最早的和歌总集，在日本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诗经》。书中分二十卷收录了公元4世纪至8世纪中叶的长短和歌4500多首，一般认为它在公元8世纪的奈良时代基本成书。所收录和歌的作者上至天皇，下到浪人、乞丐、甚至无名之人;从内容来看，可分为杂歌、相闻、挽歌等，所吟诵的内容则涉及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万叶集》成书之时，日本还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全部诗歌都是借用汉字即“万叶假名”记录下来的。尽管中国与日本都有许多学者强调《万叶集》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但书中所收录的和歌已经摆脱了汉诗的体例规范，用日本的民族语言，把不定型的古歌谣发展成为定型的民族化、个性化的诗歌形式，形成了独具韵味的日本和歌。正如安倍所说：《万叶集》“是我国丰富的国民文化与悠久传统的象征”。

“令和”年号的诞生，无疑会在日本甚至国际社会掀起一波对《万叶集》以及日本和歌等文化传统的关注热潮。而这恰恰正是新年号选用日本古代典籍为其出处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在对新年号的各种预测中，高居榜首的汉字是“安”字。尽管人们认为这体现了日本民众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但也很难不将此字与安倍晋三本人联系起来。作为连续在任天数已经超越吉田茂而居于第二位、即将在今年年底超越佐藤荣作居于首位的日本首相，安倍个人对于当前日本社会的影响力是难以否认的。出于不难理解的原因，新年号避开了这一点，没有使用“安”字。然而，安倍晋三的影响却仍然存在于其中。

2006年9月安倍晋三第一次出任日本首相后提出的总体施政目标，用他自己反复使用的词语来说，是要将日本建成一个“美丽的国家”：“一个尊重日本文化、自然、历史和传统的国家，一个建立在自由的基础上遵守秩序、具有尊严的国家，一个面向未来、具有不断成长活力的国家，并且是被世界尊敬、信赖、喜爱的国家。”人们认为，安倍在这一口号之下所提出的四个方面，恰恰对应着日本当时的四大缺陷：爱国主义情绪淡漠，国家性质畸形，社会、经济成长乏力，国际地位与国力不符。在解释这些缺陷的时候，安倍将二战遗留问题看作首要因素。因此他提出，建设“美丽国家”的关键在于“摆脱二战后体制”，卸掉沉重的历史包袱，消解它在国民心目中造成的压抑感。尽管安倍在2012年12月第二次执政后没有再次提出这个口号，人们仍然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对自己这一想法的执行。

在记者会的发言中，安倍反复强调：“‘令和蕴含着文化在人们相互贴近的美丽心灵中诞生并茁壮成长之意。”“悠久的历史、雅韵的文化、四季独具的美丽自然，我们要切实地将日本国家的这些特色传承给下一代。”“在决定新年号之际，我们再次下定如此决心：培育文化，对能够欣赏自然之美的和平时光心存感激，与各位国民一起开拓充满希望的新时代。”这些话语无不让人想起“美丽的国家”这一口号。

日本共同社4月1日、2日所进行的全国紧急电话舆论调查也显示，安倍内阁目前的支持率为52.8%，比3月上次调查的数据大幅上升了9.5个百分点;不支持率则为32.4%，下降了8.5个百分点。

再次，我们知道，日本的年号往往都蕴含着一定的统治愿望与理想。以近代以来的年号为例，“明治”取自《易经》“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之句，有圣人之治的愿望藏于其中。“大正”出自《易经》“大亨以正，天之道也”之句，同样表达了天道之治的想法。取自《尚书》“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的“昭和”，蕴含了当时日本想要“协和万邦”的野心（实际上却采取了侵略扩张的手段）;“平成”则取《史记》“内平外成”与《尚书》“地平天成”之意。四个年号，均从统治者的角度出发，描绘了其心目中的政治理想。

“令和”给人的感觉似乎稍有不同。安倍在发言中提出了“每位日本国民都能够对明天充满希望、盛开出各自的绚烂花朵”的愿望，表示“年号蕴含着皇室悠久的传统、对国家安泰与国民幸福的深深祝愿”。尽管也是在描绘理想中的日本社会，但其关注角度似乎从统治者转向了普通民众。这一政治视角的转变，一定程度上也是战后日本政治体制与社会生活转型的一种体现。

在人们对新年号的讨论热潮中，平成年代也即将成为历史。日本民众、所有关注日本的人们，都在以各种方式回首平成、展望令和。作为中国人，我们更希望，初春和煦的轻风能吹进日本社会，更能让中日关系开出美丽的花朵。

（作者为外交学院外交学系中国对外关系教研室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