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 张文东
【摘要】 作为中国“硬科幻”电影的奠基之作,小说改编电影《流浪地球》以完整的叙事、宏大的场景、逼真的特效、独特的思想内涵而达到相当的艺术水准。更为重要的是,电影在小说原著的基础上加以突破,呈现了与“西方不一样的价值观与想象力”,构建起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话语体系,这对于中国科幻电影乃至中国电影来说都将拥有特殊的意义。
【关 键 词】《流浪地球》;改编;中国科幻电影;人类命运共同体
【作者单位】张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艺术学院公共基础部;张文东,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
【中图分类号】J9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8.028
2015年,刘慈欣凭借其代表作《三体》获得世界科幻文学最高奖项“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中国作家首次获得国际科幻小说最高奖项的消息在网络上迅速传开,媒体报道连篇累牍,让刘慈欣和中国科幻小说进入大众视野。同年,众多电影公司和导演竞相购买刘慈欣多部科幻小说的电影改编权,其中也包括《三体》和《流浪地球》,有关“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呼声开始不胫而走。2019年春节,改编自刘慈欣同名小说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领跑春节电影市场,并以突破45亿的票房力压《红海行动》,登上中国影史票房榜第二位。更令人可喜的是,影片在海外市场也表现不俗,上映仅11天便获得382万美元的票房收入,进而登顶中国电影北美票房冠军。与此同时,《拓星者》《上海堡垒》等华语科幻电影即将陆续上映的消息,更加鼓舞了国人对国产科幻电影的信心,“中国科幻电影元年”似乎真的已经到来。可以说,电影《流浪地球》以完整的叙事、宏大的场景、逼真的特效和独特的思想内涵为观众带来了一场视听盛宴,也开启了人们对中国科幻美好未来的无尽畅想。
一、小说《流浪地球》:末日危机下的创世神话
由于科幻电影对拍摄制作的技术条件与电影生产的工业化标准依赖程度较高,长期以来,科幻电影在我国电影生产中基本处于“缺位”状态,国产科幻电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较为不足。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我国科幻小说却得到了不断的发展,培养出一批创作成熟的科幻小说家,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被称为中国科幻小说“四大天王”的王晋康、刘慈欣、韩松以及何夕。刘慈欣虽然以业余作家身份出道,却一鸣惊人。他于1999年发表处女作《鲸歌》,并在当年获得中国科幻小说最高奖项“银河奖”一等奖,而后连续八年蝉联“银河奖”,迅速从业余科幻作家成为中国科幻小说的代表作家,直到2015年问鼎世界科幻小说最高奖“雨果奖”,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亚洲作家,由此开启了中国科幻小说走向世界的伟大航程。可以说,刘慈欣“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世界级的水平”,也为中国科幻电影提供了丰富而又高质量的文学基础。
此次获得巨大成功的电影《流浪地球》改编自刘慈欣早期的同名中篇小说。小说讲述了科学家发现孕育了地球上亿年生命的太阳即将毁灭并吞噬地球,面对灭亡的威胁,人类意识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挣扎。一项长达2500年的地球逃亡计划开始实施。人类制造出上万台地球发动机,推动整个地球逃出太阳系,前往新家园。然而,代价是高昂的,地球在启程之前就已面目全非,艺术、伦理、信仰甚至情感,这些原本只属于人性的光辉也都渐渐消逝,剩下的只有生存的欲望。长期的压抑和紧绷的神经引起怀疑、猜忌,最后终于爆发了蔓延全球的叛乱之火,而就在“最后的地球派”被处决之时,太阳的灭亡平息了一切,人类终于怀揣生存的希望踏上漫长的流浪之旅……
由于深受英国科幻小说大师阿瑟·克拉克的影响,刘慈欣从一开始就被看作“硬科幻”的代表作家。其作品的重要特征就是“宏叙事”,而“宏叙事”并不完全等同于传统的宏大叙事。一方面,作家往往将故事置于超长的时间跨度和浩渺无垠的宇宙空间之中,并运用复调式的结构和全息投影式的描述构筑起超乎一般读者想象力的宇宙空间,这与宏大叙事一贯的整体性和连续性十分类似;另一方面,与传统文学用历史细节反映历史宏观不同,刘慈欣运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像上帝一样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谱写了新的创世神话。在“宏叙事”的统摄之下,他在小说中使用了大量的科学术语和未来科技概念,比如恒星演化、太阳氦闪、重元素聚变、变轨加速、记忆遗传技术等。与此同时,他还用细腻质朴的语言将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铺展开来,让他的宇宙世界呈现奇幻瑰丽的异样光彩。
刘慈欣十分偏爱对巨大物体的描写,以此让读者感受到强烈的震撼甚至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小说《流浪地球》中多次写到“我”从不同角度看到地球发动机时的情景:远观时,发动机喷出的等离子光柱被想象成雅典卫城神庙中顶天立地的巨柱,而在强光的照射下,人类就好像宫殿地板上的细菌一样渺小;当“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些庞然大物之时,“我”又被眼前那堵向上无限延伸,并发出蓝色光芒的等离子体巨墙所震撼,而恰恰就在此时,“我”想到了哲学课上老师讲过的关于“死亡”的谜题。忧郁而冷漠的文字之中渗透出作者以超脱的姿态对宇宙和人生的哲学思考。
刘慈欣曾经说过:“科幻是内容的文学,绝不是形式的文学。科幻文学的设定会把道德与价值置于困境,科幻文学的语境不是人文的,它对于苦难熟视无睹,有其狰狞的一面。”这也正是科幻小说给作者在创作上带来的压力。然而在刘慈欣的小说中,我们却常常看到冰冷的科技与隐藏的人性光辉、苦难的煎熬中坚守的希望、淡漠的表象下深藏的情感,正是這些矛盾、耦合与纠缠,让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拥有了无限广阔的空间和直击人类心灵的深度。
二、电影改编:温情与希望交织的视听奇观
电影改编文学的本质就是两种文本类型间表意符号的转化,而与其他类型文学不同的是,科幻电影改编科幻小说在完成表意方式转换的过程中,更加注重改编者把作者在小说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加以具象化,并将其转换成既具有超现实性又符合观众审美期待的逼真影像。电影《流浪地球》得到大批刘慈欣原著粉丝的追捧,由此可见其在叙事转化层面上的成功。影片基本忠实于原著小说的故事主线,将原著中地木交会的紧张时刻改写为地球即将撞击木星而导致人类和地球灭亡的巨大灾难。影片运用高水平的特效技术逼真地还原了小说原著中宏伟壮阔而又奇幻瑰丽的宇宙和太空,围绕如何化解危机展开叙事,情节发展紧张曲折,叙事节奏张弛有度,主要人物个性鲜明,情感表达自然流畅,价值观念表达明确,在推动影片叙事的过程中将温情和希望注入这场雄伟奇幻的视听奇观当中。
首先,影片完美体现了“硬科幻”的特质。与世界科幻电影相比,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相对滞后。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电影产业发展水平不断提升,电影市场空前繁荣,但是,资本逐利的浮躁风气长期主导电影投资市场,导致制作成本高且周期长的高质量科幻电影长期处于空白。而《流浪地球》则是中国科幻电影实现突破的一次伟大尝试。影片以高质量的特效逼真地表现了太阳的恒星演变及其给地球带来的各种灾难,生动还原了小说原著中气势恢宏的地球发动机、极端严酷的气候下满目疮痍的地球和地木交会时色彩绚丽却又令人倍感压抑的天空。在电影叙事过程中,无处不在而又细腻逼真的特效制作,以及长镜头和深度景深技术的综合运用,不仅完美呈现小说原著“宏叙事”的艺术特点,也将人类科技的伟大壮举和奇幻想象打造成完美的视听奇观,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震撼效果。
其次,在原著基础上,电影围绕主要人物增加了多重人物关系,不仅有效推动了影片情节的发展,更扩大了影片的情感张力。刘启与刘培强父子亲情的羁绊与和解、韩子昂与韩朵朵之间超越血缘的祖孙情、刘启与韩朵朵的兄妹情、救援队队员之间的战友情与兄弟情,这些人物情感的交织使影片有了温情和温度,也有效地拉近了观众与影片之间的情感距离。
另外,影片主人公的名字也颇有深意。刘启的“启”有打开、开始之意,可以理解为隐喻开启人类未来的美好希望,而此时地球的“流浪”作为星际移民的伟大工程,在无奈与苍凉之中也被赋予了开启人类新家园的积极意义。但在影片中刘启的家人却叫他“户口”,这个看起来只是将字形结构拆开而起的“外号”却能唤起国人心中的归属感。“户口”一词在现代中国经常与居住地和家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既暗合了影片中反复出现的“回家”的情感指向,又使“流浪”与“回家”在影片中不断交错呼应,在不经意间唤起观众内心深处对家园的眷恋和向往。
如前所述,电影改编文学的本质就是两种文本类型间表意符号的转化,电影叙事以影像符号作为表意基础,更加注重形象的展示与直观呈现,而缺乏文学叙事在观念和价值意义层面的建构与想象。因此,逼真的场景和震撼的特效这种视觉奇观的呈现,只是运用技术手段解决改编电影的外在形式问题,电影叙事内容的问题仍然需要继承小说原著的精神和价值。电影《流浪地球》保持了小说原著中人类面对生存危机时对生存希望的精神追求,同时增加父子情、兄妹情、祖孙情、兄弟情、战友情等多条情感支线,既有效地缓解了科幻电影惯常的冰冷无情,又不至于陷入传统科幻电影用爱情作为影片情感支撑的固有模式之中。与此同时,电影改编的积极意义还在于消解了小说原著中冷漠甚至表现人性黑暗面的哲学思考,代之以面对生存危机时“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正面宣扬,通过主题的并置、情感的交织与逼真的特效构建起一场完美的视听盛宴。
三、中国科幻:传达中国精神、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电影《流浪地球》以完整的叙事、宏大的场景、逼真的特效、独特的思想内涵和艺术传达,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前中国科幻电影工业的生产水平和能力,并可能开启中国“硬科幻”电影的全新时代。作为中国“硬科幻”电影的奠基之作,《流浪地球》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所创造出的视听奇观和代表的中国电影工业水平,更在于它呈现了与“西方不一样的价值观与想象力”。
首先,我们从影片中可以看到创作者表达中国文化精神的观念定位。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讲,他们对科幻电影的认识,主要来自以《星球大战》《黑客帝国》《变形金刚》《复仇者联盟》等为代表的好莱坞科幻大片,而这些科幻电影中的未来世界大多是由于人类对家园的破坏而导致地球无法生存,人类在“末日危机”之下苦苦挣扎,只有超级英雄的出现才能拯救人类于水火之中。而《流浪地球》讲述的却是人类面对危机时选择带着象征家园的地球一起“流浪”太空的“创世神话”,当面对地震、海啸和严寒等极度恶劣的生存危机时,人类发挥出伟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怀着对生存的希望,开启了长达2500年的太空征程。当地木交会导致地球即将撞击木星而毁灭之时,人工智能代表的绝对理性已经完全放弃了地球,而刘培强、王磊、刚子、老何这些普通人用牺牲自我换回了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机会。
其次,从影片中的很多细节也可以看出中国人在生存逆境中不放弃生活情趣的乐观精神。影片一开始所展现的地下城生活场景蕴含着浓厚的中国味道,舞狮、烤串、麻将和游戏机,这些与我们在好莱坞科幻大片中惯常看到的科技感十足却冰冷无情的未来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家园、牺牲、希望,正是这些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支撑起《流浪地球》的精神文化内核。
最后,影片试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话语体系。影片一开始便将人类及地球置于即将毁灭的危急关头,人类面对生存危机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所有人放弃了经济、国家和种族的利益纷争,进而启动“流浪地球”计划。影片在人物设定上将中国人的视角与人类和地球的命运共同体有机地融合在一起。韩子昂去世时用画外音的形式讲述了自己的孙女韩朵朵其实是他十四年前参加海啸救援时救下的女婴,在他看来,这个女婴象征着所有遇难者的希望。而当多种救援措施宣告失败而使人们放弃希望时,恰恰又是韩朵朵用颤抖的声音唤起了各国救援队员的希望,大家纷纷掉转车头,加入拯救地球的最后一搏中,最终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体系的构建。
作为中国“硬科幻”电影的奠基之作,《流浪地球》虽然还存在些许瑕疵而不能称之为完美之作,但影片在叙事、情节、场景、特效、创意、思想内涵和艺术传达等层面都已相当成熟,整体品质并不亚于目前的好莱坞科幻电影大片。这不仅得益于高水平的特效制作,还应该归功于中国科幻小说为电影改编提供了丰厚的文学基础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加值得肯定的是,在我国当下注重“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战略背景下,《流浪地球》向西方世界展示了独具中国文化特色的影像艺术,并为我国科幻电影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從另一方面来说,当我们在为《流浪地球》取得成功而喝彩的同时,我们也应清楚地认识到,总体而言,中国科幻电影与拥有几十年发展历史并已相当成熟的好莱坞科幻电影在工业化、商业化和类型化等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的差距。我们只有不断汲取本土文化养分、发扬中国文化精神,才能进一步讲好中国故事,真正迎来中国科幻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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