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远
旧屋的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阵阵机器轰鸣的巨响下,铇机、挖机、铲车等开始张牙舞爪撕扯着旧屋沧桑的面容。
她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赶来,满面倦容。远远地望见警戒线里尘土飞扬,暗自懊悔来迟。于是加快脚步,向旧屋飞奔而去。
她从人群中挤出,赶到拆迁现场指挥长面前,焦虑急迫地恳求道:“您好!非常抱歉,由于飞机误点,我来晚了。我家旧屋里还落下了几件很重要的东西,恳请你们暂停施工,让我进屋取下吧!”
指挥长干脆地拒绝道:“那可不行,上面规定了时间,我们可耽误不得!”
四周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有人道:“指挥长同志,让人家姑娘进去吧,说不定人家落下的是啥价值连城的宝贝呢,到时候弄不好还要找你们索赔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片戏谑的哄笑,继而有人起哄道:
“说得对啊,指不定是祖传宝物呢。”
“停下工吧,让人家姑娘进屋去找找也好。”
“这栋老屋有上百年的历史,听说原先还是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的宅子,没想到如今也……唉……”一位白须老者捋须感叹。
一些原本欲散去的人,听到老者的话顿时来了精神,个个像待宰的鹅似的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无奈之下,指挥长只好挥挥手,示意停工,同意她进屋。
门虚掩着,并未关上,她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旧屋里空荡荡的,墙角放着一辆款式老旧、手工焊接的童车,漆红交错着锈色,那锈迹已然是时光沉淀的印记。依稀还可以听见从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煮东西的声音。国外留学五年,她第一次回到这个旧屋。
厨房门口放着一张竹编的老式摇篮。竹条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被岁月打磨成光滑润泽的棕红色外表,留下了时间的韵味。摇篮里摊着一床手工缝制的小被子,红底碎花的被面也有些陈旧。
她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那个忙碌的身影微佝,切菜的动作也有些迟缓,还时不时地用左手食指顶下已滑到鼻尖上的眼镜。后面跟着的那个“小不点”,身高不及他的腰部,正扯着他的皮带,哭闹着不让他做饭,要他陪着玩。他一面安抚着那个“小不点”,一面照应着灶台上的炉火。
她转头望向窗外,暖冬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填满了旧屋子的每一处角落。她推开窗,闭上眼,将和煦的日光拥抱入怀。隐约间,她听见楼下传来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来追我,快来追我呀……”扎着“羊角辫”的小不点双脚快速地蹬着他早年幫自己女儿手工打造的童车,犹如脚踏“风火轮”般的神气。童车上的红油漆早已被两代“小不点”摩擦得剥落了许多,暴露在外的铁制车身也被斑斑锈迹蔓延、侵蚀。两只小手握着的小车龙头“吱呀吱呀”地左右摇晃着,链条随着转动也发出涩涩的响声。夕阳下的红光映着一身红衣的小不点,“冲天髻”上的红绸在风中肆意飞扬,发卡上亮晶晶的水钻装饰随着“小不点”渐行渐远,不断变换着角度,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光影变换让他目不暇接。“扑通”一声响,一路小跑跟在童车后面的他摔倒在地,破碎的镜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额角。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啪嗒”一声,眼泪滴在相册封面上,溅起一朵小水花。那两个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化作旧照片里的缩影。旧照片里,他额头上的疤痕依然清晰。
“屋里的人赶紧出来啊,我们要开工了。”屋外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她猛然一惊,旧屋即将不复存在,而她能带走的除了眼前这些旧物,便只剩下满腔的思绪回忆……
她双手吃力地搬着旧竹床,走出旧屋,走向人群。旧竹床里静静地躺着那辆快要散架的旧童车和那一张张发黄的旧照片。
人群中唏嘘声四起,等着一睹宝物的众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