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林恩

宋朝

2019年3月24日，著名制片人迈克尔·林恩（Michael Lynne）因癌症在纽约曼哈顿逝世，享年77岁。去世前几周，他刚经历过长子猝然离世的悲痛。作为新线影业的灵魂人物之一，以及创始人罗伯特·夏尔最重要的搭档，他在新线从一家小型独立发行商到出品《指环王》和《尖峰时刻》等作品的美国顶尖级电影公司的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格林威治村的偶遇

1941年4月23日，迈克尔·林恩出生于布鲁克林，父亲是个律师，母亲是个家庭主妇。他在布鲁克林长大，1964年大学毕业后，先在一家独立电影公司担任法律顾问，后供职于某律师事务所，直到有一天，他在格林威治村撞见罗伯特·夏尔，后者极力拉拢他加入尚在困顿中挣扎的新线影业。“他对我高谈阔论一番，不过不太能吸引我。”2004年，他在接受《综艺》杂志采访时，这样回忆两人不期而遇的场景。林恩是夏尔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的校友，这个服务娱乐业的律师，其最大专长是帮客户物色投资人。起初，他是新线的外聘法律顾问，公司为此需支付预付聘金1万美元——林恩有所不知，那时新线的公司账户里只有1.7万美元。

上世纪70年代末，新线发行了贝特朗·布里叶导演的法国喜剧片《掏出你的手帕》，获第5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其时这家公司的创立人夏尔已经在电影行业奋斗了十几年，却始终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新线想摆脱“低成本”和“小公司”等标签的桎梏，跻身电影圈的上流，自己迫切需要一个找钱能手。不早也不晚，林恩闯入了他的视线。

夏尔早就听说，这个叫迈克尔的校友曾帮很多项目筹过钱，不仅如此，他在投资银行有不少朋友。“我对娱乐业这个领域其实没有任何头绪，只会拍片子，然后把它们卖掉。”夏尔后来回忆。格林威治村那次偶遇很快就有了成果，林恩把自己的银行家朋友罗伊·弗曼介绍给了他——此人后来成为新线的顾问，正是在他的牵线下，著名新闻人泰德·透纳成功收购这家公司。不仅如此，林恩经常和夏尔一起参加各种推介会。从他担任新线的外聘法律顾问那天起，两人就经常黏在一起，久而久之，以至于他们开玩笑说自己是对方的“收费伴侣”。

很快，新线的运转有了充足资金。1984年，这家公司制作发行的首部系列电影《猛鬼街》问世，林恩称本片是“公司财务状况开始好转的节点”：投资不到200万美元，票房收入高达2500万美元。在林恩的协助下，新线影业得以迅速扩张。接下来的几年，新线与哥伦比亚影业达成一项1100万美元的家庭录像带协议，并通过公开募股筹集到450万美元，在洛杉矶也有了分部。

巅峰时代

1990年，林恩被任命为新线影业首席运营官。同一年，新线出品发行了卖座片《忍者神龟》，本片制作经费1350万美元，单美国电影市场的进账便10倍于这个数字。这位布鲁克林出生的硬汉型律师，迅速将新线从一家制作宣发类型片的公司，打造成一家出品热门电影的公司：林恩到来前，新线的代表作是托比·霍珀的《德州电锯杀人狂》（1974年），山姆·雷米的《鬼玩人》（1981年）和韦斯·克雷文的《猛鬼街》（1984年）等恐怖片；他掌舵后，这家公司推出金·凯瑞主演的《变相怪杰》（1994年）和《阿呆与阿瓜》（1994年），大卫·芬奇导演的《七宗罪》（1995年），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导演的《不羁夜》（1997年），以及《尖峰时刻》等系列。

“在一个对独立电影公司异常残酷的商业环境中，这家公司出手谨慎，目标明确，善于达成精明的交易，使它能排除万难，存活24年。”1991年《紐约时报》曾这样评价林恩操控下的新线影业。林恩和夏尔之所以能长期合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互补。“相对于夏尔的坏脾气和内向，林恩既圆滑又温文尔雅。”有媒体这样评论。这也是为什么，1996年的电影《拦截人魔岛》投资失利，以及1998年《首映》杂志对新线内部“兄弟会”公司文化（性骚扰和酗酒）的指摘，都没有对它构成实质性影响。

1994年初，为和大公司竞争，新线影业被泰德·透纳的透纳广播公司买下，后者以现金加股票的形式出价5亿美元；据说这项交易达成后，惹恼不少新线的竞争对手，就在头一年，温斯坦兄弟将米拉麦克斯公司卖给迪士尼，后者出价仅为8000万美元。

林恩的融资才能在新线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与此同时，他对投资系列电影的偏爱也让公司获得长期回报。很长一段时间，新线出品的电影只针对特定观众：要么是恐怖片爱好者，要么是年轻黑人（比如1990年上映的《家庭聚会》），或者是邪典电影迷（比如约翰·沃特斯1988年导演的《发胶》）。2001年，他被任命为新线影业联合主席和联合首席执行长。某种程度上，是林恩把品牌意识带到了新线：他是三部《指环王》的执行制片人，从2001年到2003年，这个系列的全球票房高达30亿美元。林恩对这个系列如此看重，以至于拍摄《指环王3：王者无敌》期间，一向温和的他，竟与导演彼得·杰克逊发生激烈争执。

2003年，林恩登上《首映》杂志年度权势100人排行榜，排名第八位。

巨变：“我们像过继的孩子”

1995年夏，林恩从他的搭档夏尔那儿得知，“看样子我们又要和时代华纳合并了。”那是夏尔第一次看到老伙计的脸变得煞白。果然，一年后，当初的买家透纳广播公司被时代华纳收购，这意味着，新线转而变成时代华纳的子公司。在林恩看来，新线与时代华纳合并是个非常坏的决定。尽管身边有个像林恩这样的融资高手，内心矛盾的夏尔仍然认为，为了生存，新线必须联合更大的公司——所以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它就走上了变卖公司、创始人拿钱、尽力在新环境下为高管谋求一个位置的路线。但它从来没有试图融入母公司。在它尚能盈利时，这并不是个大问题，比如泰德·透纳就与新线两位主管相处还算不错，即便它在1996年成为时代华纳的子公司，仍有相当大的空间。这家以发行cult电影起家、最初只是服务于大学院线的独立电影公司，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展进化中，这也是它能长期存在的关键。但它显然进化得不够，以致到最后完全陷入被动。

林恩之所以对公司第二次被收购忧心，原因很简单：时代华纳旗下已有一家电影公司，而且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公司之一——华纳影业，后者素以守卫自己的领地而闻名。这便是为什么林恩始终有种感觉，在时代华纳，“我们像过继的孩子”：对于他和夏尔来说，将新线从母公司剥离出去的愿望一直都在，尤其到了任职新线的后期，这种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为此，泰德曾为这家公司定过业绩目标，只要冲过某个票房数字，便同意它分离出去。它也真的做到了：1994年新线投资的两部金·凯瑞主演影片《变相怪杰》和《阿呆与阿瓜》，加上次年大卫·芬奇导演的《七宗罪》，都堪称现象级作品，三部电影在美国国内收获票房3.47亿美元，其中有1亿美元是新线的贡献。它一度有过重获自由的希望，但是最终，泰德还是反悔了。

2007年是电影业格局发生巨变的一年，加上新线投资出品的一系列影片遭遇票房滑铁卢，这让它成了总公司的目标。2008年2月28日，夏尔与林恩接到一个电话：当天下午2点，总公司时代华纳CEO杰夫·比克斯要见他们。“这场会面并没有事先安排，”林恩后来说，“所以直觉告诉我们，他已经做好决定。”在这之前有几个月，新线影业的未来命运悬在半空——尽管时间再往前推四年，因为身后有家出品过《指环王》三部曲（其中《指环王3：王者无敌》斩获包括最佳影片在内11项奥斯卡奖）的公司，林恩还是电影界的头面人物。转眼间，就到了别人决定他和夏尔去留的时刻。每次新线被收购，林恩和夏尔的个人财富都会猛增，当然代价也是有的，那就是公司的独立性慢慢被侵蚀：面对不断自我催眠“这只是合作”的两人，泰德曾当面给他们泼冷水，“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你们把公司卖给我了。”要说最大的代价，无疑是最后一次：2008年，由于《黃金罗盘》上映后票房惨败，时代华纳决定精简新线。

那个电话的意图正是如此。比克斯直截了当告诉两人，新线必须裁员，然后变成总公司旗下另一家电影公司华纳影业的子公司。这等于宣布，新线影业的时代正式结束。1996年它被时代华纳收购后，一直在独立运营，某种程度上，独立是它的基因。2008年3月份，林恩目睹了新线影业被拆卸的全过程，他看着大约200名员工含泪陆续离开位于纽约的办公室。“新线有点像个家庭，不光对鲍勃和我，对于在那儿工作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告别是最让人难受的部分。” 至此，林恩和夏尔完全退出新线。

告别新线后，他和夏尔联合创办了“Unique Features”电影公司。2013年，林恩加入Imax公司董事会。正如Imax公司首席执行官理查德·L.格尔丰德对他的评价，“迈克尔不只是Imax公司一个了不起的董事，他也是我们灵感的来源。”此言并非溢美之词，起码在新线鼎盛期，林恩用智慧和价值观塑造了这家公司，且影响了今天的美国电影界。

（作者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