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新港
爸爸很有本事。他会突然抱回家几只老母鸡,它们已经老得不愿下蛋了,爸爸买时只花了很少的钱。可是那几只老母鸡让爸爸喂了几天就开始下蛋了,而且一天下一个。养鸡跟修理自己的自行车一样,哪里有毛病他全知道。
春暖花开的时候,爸爸又突然买回一只羊。我看那羊的肚子挺大,说:“爸,这羊够肥的!”
爸爸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不是肥,是怀羊羔了。”
夏天时,这只母羊竟下了四只小羊羔。爸爸天天围着羊转圈。
“从明天开始,放羊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听见了吗?”
我没有吭声。
你们知道放羊是怎么回事吗?爸爸在母羊脖子上系了一根很长的绳子,有六七米长的样子,另一头拴在一根带尖的铁棍上,然后找一块嫩草地将铁棍插在地上,不让它跑掉。小羊羔也不会跑,因为它们还常常表现出不太会吃草的样子,还离不开母羊。它们玩一会儿后,就会拱到母羊的身子下,贪婪地吃一阵奶,有时吃得嘴角往下滴白色的乳汁。
因为不喜欢爸爸的缘故,我也不喜欢爸爸养的羊,而爸爸却偏偏让我去干我不喜欢的事情。
我没心思去找一块长满嫩草的草地。我给母羊随随便便找了一个地方,就去干我喜欢的事了。
傍晚,等我去牵羊回家时,不管我怎么叫、怎么吼、怎么拽,母羊都不肯跟我走,因为它没吃饱。母羊的四条腿顽固地撑住地面,形成四个锐角,身子向后倾斜。那时,傍晚的蚊子堆成团往我脸上扑。我火了,就像爸爸吼我一样,吼了一声,把铁棍举起来,又像爸爸拎着扫帚抽我一样,照准母羊来了一下。母羊凄惨地叫了一声,乖乖地跟我走了。
回到家,爸爸问我:“羊吃饱了吗?”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摸母羊的肚子。他能摸出来。而且,母羊完全仗势欺人,添油加醋地直叫唤。我等着爸爸转身去抓扫帚。
他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要把羊喂饱,知道吗?”
第二天,我准备去河里洗澡。因为河和草不在一个地方,如果把母羊牵到长着嫩草的地方,再去河里,这一天就差不多快过去了。
我还是随便找了一块草地,匆匆插上铁棍,拍了拍母羊的头:“你这讨人厌的家伙,吃吧!”
我跑走了,老远还能听见母羊的叫唤。我心想,它正高兴地吃草呢!
那一天,我玩得异常快活,中午也没回家,吃了两张从家里带来的油饼。天暗下来时,我才想起该把母羊和四只小羊羔牵回家了。
黄昏的野地真可怕,蚊子拼命往我脸上撞。我老远就听见母羊凄凉的嘶叫,它的嗓子好像叫哑了,还夹杂着小羊羔的叫声。
我跑到跟前一看,傻眼了。母羊饿得绕着铁棍转,绳子就缠在了铁棍上,结成了一个大疙瘩。小羊羔拱在它身上,大概吸吮不出奶汁,也揪心地叫着。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地方的草是羊根本不吃的草。我怎么把羊拴在这个地方了?我真恨自己。
我把拴在母羊脖子上的绳子解开:“你吃吧!”
母羊向前跑去,低着头,贪婪地啃吃着它喜欢的嫩草。
我跟着它们。我的脸被蚊子咬得满是疙瘩,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惩罚,我任由蚊子在我脸上叮咬,去吸我的血。
大概小羊羔没有在灰暗的夜色中走过路,就拼命地呼唤母亲。我把它们一齐抱起来,跟着它们的母亲。
当母羊吃饱了,往回走的时候,我就默默跟着母羊走。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的臉上全是包,我只感到脸大了、胀了,我的脑袋像放在烤炉里烤过一样。
回到家,我不管妈妈的惊呼,只是说:“妈,告诉爸,羊吃饱了!”说完,我就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了。
我听到妈妈跟爸爸说:“今天这孩子真怪,说话也变了。”
爸爸说:“今天母羊吃得真饱!”
我没吭声,什么都不想说,只是躺在床上,像大人一样把双臂枕在脑袋下。
(一米阳光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咬人的夏天》,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