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评价我是这个国家里最具有争议的人之一,我的人生的确起起落落,不过,活到今天,我觉得一切都是经历,都是财富,没有那些得到,没有那些打击,就没有今天的褚时健。
我人生里没有服过输的时候。我希望我的人生都体现在当下,而不是昨天曾经如何。
——褚时健
1
1928年,褚时健出生于云南省黎县青龙区禄丰乡矣则村(今华宁县青龙镇)。
褚时健的少年时代历经坎坷。1942年正值抗战最艰苦的时期,14岁的褚时健家中连遭变故,爷爷和叔叔相继去世,父亲也在一次做生意的途中遭遇日军飞机轰炸,不但受到重伤,生意也血本无归。
家庭的重担落在了母亲和长子褚时健的身上,而他也第一次展露出了做生意的天分。褚时健开始帮助母亲做家务,并接手了家里的酒坊生意。
在无常面前,钻研技术是他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同样酿一斤酒,他能比同行少用半斤玉米,品质还更好。
命运对褚时健来说是残酷的。1958年起,褚时健辗转于云南山区里的农场进行勞动改造。但他并没有消极悲观,而是努力地种菜、开荒、养猪。
1963年,褚时健被任命为新平县曼蚌糖厂的副厂长。这是一个连年亏损,发不起职工工资,每年都需要靠财政补贴才能勉强维持运营的工厂。褚时健发现,糖厂亏损的一大问题是燃料成本太高,他大胆地使用甘蔗渣替换煤,直接让燃料成本降低了85%。改进了生产技术之后,甘蔗出糖率增加了三分之一。这下,曼蚌糖厂在当年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有了8万元的利润。
回忆起这段岁月,褚时健说:“不是我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而是我善于学习,从小就这样。我一直有一种意识,那就是人活着就要干事情,干事情就要干好。”
这些糖厂积累的经验,在日后帮他成就了“一代中国烟王”的传奇。
1979年,他成为濒临破产的玉溪卷烟厂厂长。厂里当时的情况很糟糕,褚时健曾这样形容当时的卷烟厂:员工软、散、懒;车间跑、冒、滴、露。
褚时健重新整顿工厂,落实了责任制,为保证原料品质,直接从烟农手上进货。到1986年,玉溪卷烟厂推行的“三合一制度”——将烟厂和烟草专卖局、烟草公司合为一体,实现了整个产业链的打通。
80年代末期,他赌上全厂身家,贷款2300万美元,买下一套世界一流的卷烟设备。
很多人觉得他疯了。在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卷烟厂需要有国家烟草局分配的指标才能申请购买国外设备,而且这套设备价钱太高,贵州烟草公司、昆明卷烟厂都放弃了指标。
褚时健赌赢了。玉溪卷烟厂成为全国唯一能全自动加装过滤嘴香烟的工厂,没多久,红塔山、红梅、阿诗玛等品牌香烟占据了全国近八成市场。到1992年时,卷烟厂已“鸟枪换大炮”,成为亚洲最大的烟草企业。
如果故事仅仅到此就归于平静,褚时健就只能成为成功的企业家,而非传奇。
2
逆境永远比顺境更能考验人的心智、毅力和品行。
1995年2月,褚时健迎来人生最惨烈的那场坠落——被匿名检举贪污受贿。被举报后,褚时健继续主持工作,同时接受调查。同年,褚时健女儿褚映红在看守所自杀,妻子两年后才知噩耗。1996年,褚时健被正式调查,关押进南京看守所。
褚时健的人生似乎脱了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不过就是彼时。
1998年1月,褚时健案得到公告:褚时健严重经济违法违纪案,被控和红塔集团其他几个领导人以私分形式贪污公款355.1061万美元,褚时健得款174万美元。
当时,褚时健是这样坦白的:“1995年7月份,新的总裁要来接任我,但没有明确谁来接替。我想,新总裁接任之后,我就得把签字权交出去了。我也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就这样交签字权,我得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不能白苦。所以我决定私分了300多万美元,还对身边的人说,够了!这辈子都吃不完了。”
1999年1月9日,经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褚时健被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01年,严重糖尿病让他得以保外就医,但活动范围仅限于玉溪。
他也没想过走远。
出狱后,他被旧部下接到玉溪红塔区大营街居住。人们都以为,褚时健会在此安静度过余生。
他们显然不够了解斗士的习性。
褚时健转身扎进了哀牢山,他筹资1000万,承包山上2400亩政府农场,要栽种橙子。
这并非褚时健的突发奇想。他的二次创业经历了长久的前期调查:市面上的橙子他都买回来品尝过,无论是美国的“新奇士”橙还是湖南、广西产的本土橙,都没有哀牢山的冰糖橙好吃。
褚时健于是开始研究种植冰糖橙。褚时健在山头的房子里堆满了柑橘种植的相关书籍,他甚至会上山“跟橙子对话”——身上还挂着胰岛素的输液瓶。褚时健会坐下来了解橙子的土壤结构、枝条的修剪、株与株之间的距离、日照时间……为了种出上好的冰糖橙,这个农业种植的“门外汉”做了不少实验,在不同地区实验不同密度的种植数量,最后发现一亩地种植70~80棵树的产量最好。剪枝方法、肥料结构,也是他一手摸索出来的。
对于种橙子这件事,褚时健曾对《财约你》这样讲到:“第一,我觉得人生哪个没有错?第二,你认为我错了,我可以改正。人生应该为社会、为国家在任何时候都有些贡献。条件好了贡献多点,条件差点贡献少点。在那段时间,要作为一般人总想着不行了,我那些朋友说,算了,不用干了,你干多少会怎样?国家不承认。我说我们自己也有错误,不要再错是做得到的。以前干国家的,有国家的规章制度管,现在我自己干。我们试试看,所以来种果园。”
作家雷晓宇这样形容褚时健和他的橙子:野地里的橙子是酸涩难言的,但他养出来自己的那一点甜味。多年前大家就“寻找褚时健”,如今仍是空山寂寂。这个甜,还有这个空,加在一起,与其说是企业家精神,不如说是人的精神。粗粗看他一生,最感慨的是老年失子的时刻,一个人如何从荒原的哭号里站起来,那是真正的绝境和自我发现,李尔王的重生。
3
家人是褚时健在战场上的盔甲,也是“软肋”。
在六七十年代,马静芬身体很差,在晚辈的回忆里,母亲有2/3的时间在卧床休息。但在家庭遭遇巨大波折时,马静芬又一下子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2002年,新平金泰果品公司成立,马静芬一人兼任董事长、总经理,褚时健由于身份不便只任顾问。褚时健给冰糖橙起名“云冠”,彼时还远没有“褚橙”的说法。在没有任何名气时,是马静芬走出玉溪,到各地尋找销路。
褚橙成气候后,晚辈们被老两口陆续召唤回云南。
从长相到性格,褚时健、褚一斌父子很相像,一样烟不离手、最大的爱好是“拿鱼”(捉鱼)。50多岁的褚一斌,有一半的岁月都在努力走出父亲的影响。“父亲是棵树,很大、很强,我们都在树下,那种感觉只有自己知道。我就想能不能伸出去树外一点?哪怕就1/3。”太相像的两个人可能不如互补的两个人更好相处。
日本、广东、香港、新加坡、美国、南美……褚一斌走了很多地方。在广东做生意时他化名于斌,避免被认出是大名鼎鼎的褚时健的儿子。走得越远,褚一斌心里越轻松,“走深圳罗湖桥过关,一到香港那边,我就感觉头抬起来了。”
1996年褚时健被调查时,褚一斌已入新加坡国籍,部分生意也在海外。
2005年母亲马静芬被查出癌症时,褚一斌才时隔十年第一次回到中国。清晨7点,褚一斌推开病房门,老父亲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略显湿润。那是几十年里褚一斌第一次看到父亲不再那么刚强了。
尽管期望走出父亲的影响,但潜移默化中,来自于父亲的肯定,仍旧影响褚一斌做事的准则。2013年,身处海外的褚一斌接到父亲的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父亲说:“我85岁了,你看着办吧。”褚一斌心中向来坚毅的父亲很少流露出疲惫的的声音,这一刻,他意识到父亲在向他“示老”,这让他下定决心回到故乡云南。
从褚橙经营到家族事务,褚时健是绝对的权威,对于继承,他曾经考虑过外孙女夫妇,现在和夫人马静芬共同决定,由褚一斌继承褚橙的核心公司金泰。
其实,继承问题早前就困扰老两口。在褚一斌之前,早一步回云南帮忙的是外孙女任书逸和李亚鑫夫妇,他们从销售开始融入新平金泰,直到去年。
褚橙走向哪里?褚时健夫妇的计划是主要家族成员,一人一部分,自己成立公司,分开管理。褚橙主要经营主体金泰公司,早前由外孙女夫妇负责销售,现在由褚一斌负责。2018年褚橙上市发布会,在现场操持的是褚一斌,不再是任书逸夫妇。
功过人生已经不需要定论,褚时健留下的,或许是他可以随时清空过去、迎接希望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