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我们住的地方叫石板沟。听母亲说,打我出生到现在,我出过两次沟,一次是去外婆家,一次是发高烧被父亲背着到村部打针。这条二十多里的窄条沟,前半沟尽是光石板,到了后半沟才有树木和坡地。我们村的小学和初中,就在沟口的村部,离我家足有十五里山路。
上学的第一天,母亲背着我到学校时,有很多孩子也来报名,母亲给我报了名并领了课本后,坐在课堂后面的墙角陪我上课。那会儿,我既喜欢老师讲课,又怕母亲离开我,不时扭头看后面的母亲。开始她总是对我点头微笑,后来就靠在墙上睡着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后晌老师宣布放学时,母亲又把我背了回来。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母亲成了我的学伴儿,早上背着我上学,后晌再背着我返回,那一去一回的十五里羊肠山道,就成了我们母子的连心路。
冬天的天亮得晚,四点半我就被母亲叫起来,穿上厚厚的棉衣,趴在她的背上一直睡到学校。母亲说,她常听到我在她的背上说梦话,她也跟我的梦话对话。有一次,她这样跟我对话:“三六一十八,是三个八,还是八个三?咱们一会儿就到学校了,到课堂上,你好好问问老师。”
“我怕老师拧我耳朵。”
“咱不捣乱,好好听课,好好回答问题,好好做作业,她就不拧你耳朵了。”
“范小路老夺我铅笔。”
“乖,你跟他说,铅笔是做作业用的,让他和你做好朋友,明天妈给他带好吃的……”
有一天早上,我正和母亲在梦中对话,突然重重地摔在地上,睁眼一看,母亲在石板上滑倒了,雪地里,传来她痛苦的呻吟。我摸黑拉着母亲,感觉她手上黏糊糊的。正要说话,她翻身站了起来,又背起我一拐一拐地往学校走去。中午放学我才知道,母亲在雪地里滑的那一跤,被石刀子割裂了腿,在村卫生所缝了八针。
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不再让母亲背了,而是与她手拉手步行。遇到难走的路,我还可以帮助母亲。母亲笑着说,你长大了,明年,我就可以背着你妹妹上学了。我说,不,我背她。母亲就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好。
我在班里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第一,老师问我为什么学习成绩这么好?我想了一会儿说,我妈每天陪我上学,我是两个人在学习。
又一个雪天,我们正手拉手摸黑前行,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石堆上蹲着一只红毛狼。在我们伏牛山里,常有红毛狼的行踪。红毛狼个头不大,但结队成群,或三五只,或七八只,它们常利用前后夾击袭击家畜。我眼尖,一见红毛狼就叫了一声,本能地往母亲身边退去。母亲冷静地说,肯定背后还有,咱们不要乱动,用这个扎子准备着,扎住一只,别的就跑了。
母亲送我上学,手中总拿一根木棍,一头套着铁锥子,一来拄着可以防滑,二来夏天遇见蛇、冬天遇到狼可以防身。这会儿真的派上了用场。前面的那只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后面两只试探着攻击我们,母亲端着手中的扎子对着它们。就这样,我们从早上五点对峙到七点多,三只红毛狼看无法近身,这才夹着尾巴顺山梁逃走了。
看着群狼逃离,母亲的手抖动着,扔了扎子,抱着我哭了起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迟到,老师不但没有批评,还让我写了一篇斗狼的作文。
在母亲的陪伴下,我在村部上完了小学后,正赶上乡村学校合并,初中撤到了乡里,可以住宿。我就在每周日下午被母亲送到学校,第二个周五的下午,再被她接回家来。
二十年后,我成了一名测量工程师。跟人闲聊时,经常听到人们说自己上学如何如何艰辛,我却说,我上学的时候,艰辛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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