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粟灵
在下游产业整体低迷和监管层加速去杠杆的双重压力下,扩张留下的后遗症让这家明星公司在短短两年内从巅峰跌落谷底。
农历元宵节,神雾环保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神雾环保”)从北京朝阳区繁华的酒仙桥商圈,迁往北六环外昌平气象科技园。
按照中国传统老黄历,这一天适宜移徙入宅。作为一名知名博士后科学家,择吉日乔迁,或许折射出吴道洪对当前危机的无助。
2月25日,神雾节能被全国法院列为失信执行人,成为“老赖”。更早之前,神雾环保和吴道洪本人先后在1月25日和2018年3月被列入“老赖名单”。
这仅是“神雾系”所遭困境的一个缩影。
过去一年,吴道洪执掌的神雾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神雾集团”)深陷流动性危机。
随之而来的债务违约、信用等级下调、诉讼缠身、施工中断等风波,将这个昔日的环保帝国一步步推向深渊。
仅仅两年前,神雾集团备受资本热捧,战略投资者甚至喊出千亿市值的宏愿。在资本助推下,这位中国蓄热式燃烧技术领域的知名专家禁不住诱惑,开启疯狂扩张。
但时运不济,在下游产业整体低迷和监管层加速去杠杆的双重压力下,扩张留下的后遗症让这家明星公司在短短两年内从巅峰跌落谷底。
为挽救颓势,“神雾系”曾作出种种承诺,但很多承诺最终变成股民眼中的资本谎言。被资本市场抛弃后,“神雾双雄”市值缩水近90%。
如今,“神雾系”的重重危机让实际控制人吴道洪骑虎难下,这次他能拨开迷雾吗?
在拨开迷雾前,现年53岁的吴道洪不得不面对接踵而至的打击。
最新的打击是,神雾节能因一起名为“(2019)津02执76号”的案件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这起案件中,全资子公司江苏省冶金设计院有限公司(下称“江苏冶金院”)于2017年与中机国能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下称“中机国能”)开展售后回租业务发生合同纠纷。
根据当时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定,神雾节能具有给付义务,但该公司并未在期限内履行,最终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神雾集团于2007年斥资5400万元拿下江苏冶金院90%股份。这起并购当时震惊业界,因为“民企中收购拥有甲级资质设计院的非常少”。
此后十余年,“神雾系”犹如一台拧紧发条的机器,疯狂扩张。但让吴道洪没有想到的是,12年后,这次收购会让神雾节能成为“老赖”。
不过,成为“老赖”的不仅是神雾节能,仅仅一个月前,“双雄”之一的神雾环保亦被列入“老赖”行列。
这家A股市场曾经的明星公司因合同纠纷、借贷纠纷等,被法院采取强制执行的案件多达25起,累计“未履行金额”超过10亿元。
今年初,北京昌平区法院的一则判决中,神雾环保因未能及时支付103万元机器货款,引发合同纠纷。这起案件的金额与该公司曾经300多亿元的市值形成强烈反差。
神雾危机始于2017年下半年,但爆发于去年4月央行发布《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下称“资管新规”)前后。
作为公司实控人,吴道洪曾试图挽回资本市场对“神雾双雄”的信心。
2018年1月29日,神雾节能曾发布公告称,公司实控人吴道洪与董事长宋彬、副董事长吴智勇及董事兼总经理雷华,拟在未来1年内使用自筹资金增持不低于4亿元。
但这个承诺最终被证明是另一个谎言。
这项增持计划不仅难产,更吊诡的是,一年期限过后,除吴道洪外,增持名单中的公司高管——董事长宋彬、副董事长吴智勇及董事兼总经理雷华竟悉数离职。
此外,不久前,该公司第一大流通股东及其一致行动人还抛出减持计划,拟在未来三个月内减持合计不超过3%的公司股份。
如今,深陷债务泥潭的“神雾双雄”总市值仅余70多亿元,与巅峰时的666亿元市值相比,跌去近90%。
当一沓沓债务报表堆在吴道洪的按前时,这位明星科学家创业者或许会对当年的盲目扩张后悔不迭。
2015年2月28日,一部名为《穹顶之下》的雾霾调查纪录片掀起舆论狂潮。在那个雾霾锁城的冬日,吴道洪走进另一重迷雾。
当时,环保概念炙手可热。这位科学家出身的企业家正好为资本市场提供一个好故事。
吴道洪学历光鲜。1994年,他从北航博士毕业,进入中国石油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但由于从小颇具商业天赋,仅两年后,他便下海创办神雾集团。
此后十八年,作为创业者的吴道洪体现出科学家的严谨,带领神雾集团稳扎稳打。从融资历史来看,这家曾名不见经传的环保公司一度远离资本。
2001年,吴道洪从深创投获得600万元A轮融资。直到九年后,他才开启B轮融资,拿到软银中国3000万美元投资。
软银进入后,神雾的发展战略发生大转变。次年,神雾集团又完成C轮融资。2014年起,该公司陆续控股九家投资管理机构,开展投资业务。
上市也被提上日程。2014年5月,神雾环保借壳上市。一年后,江苏冶金院亦成功借壳上市,即为神雾节能。
资本助推,神雾狂奔。年报显示,神雾环保上市3年内,股价累计上涨超7倍,至2017年3月到达最高点,市值近400亿元,神雾节能市值也一路高涨至约300亿元。
时隔多年后,吴道洪如此解释前几年的大举扩张:“为打消业主顾虑,我们只能被动选择技术与资金同步参与,通过联合方式尽快建成示范项目。”
但在狂奔中,他或许很少再回忆起早年创业的艰辛。
1996年公司初创时,这位对生意场还颇为生涩的科学家因拿不到订单焦灼万分。那些环保意识薄弱的企业,不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进行设备改造。
同样的困境出现在2008年。受金融危机影响,下游企业收紧环保节能需求,神雾的订单量骤降。吴道洪不得不面对环保企业话语权偏低的尴尬现实。
在现实窘境的倒逼下,吴道洪推出此后引起巨大争议的“神雾模式”,即技术与资金同步参与,通过联合方式建成示范项目,神雾既在项目中占股,又把工程拿给自己做。
在该模式下,弱势地位迫使他用资金来增加信用,但新的商业模式又让他看到创造巨额财富的可能。
但这样的“工业类PPP”关联交易很快被盯上。2017年5月24日,一篇文章直指神雾集团用关联交易实现业绩迅速上涨,助推股价。
次日,神雾环保和神雾节能双双跌停,一天之内两家公司市值合计减少近57亿元,“神雾系”开始崩盘。此后两年,“神雾双雄”股价断崖式下跌。
在去杠杆的宏观经济背景下,由杠杆支撑的“神雾模式”雪上加霜。
资管新规发布半个月前,神雾环保被爆出债务违约,因未能如期兑付2016年非公开发行公司债券本金和利息,共计4.86亿元。
同期,吴道洪被列入全国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成为贾跃亭式“老赖”。
危机很快蔓延。2018年以来,仅神雾环保就陷入80余起案件,涉案金额高达20亿元。内蒙、新疆等地的多个重大项目被迫停工。
危机之下,吴道洪开始四处奔波,寻求支援。
神雾环保迁往昌平之前,神雾节能已将注册地变更为“南昌市新建区”,正式成为江西本地企业。
吴道洪找到的援军正是江西当地政府。2018年11月7日,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人民政府与神雾集团签署《项目投资合作协议书》。
根据协议,南昌市政府出资平台将与上海图世等多家机构共同成立60亿人民币的节能环保产业发展基金,投资于新的基地建设及神雾集团核心技术的推广应用。
神雾集团并非第一个因流动性危机引进“国家队”的环保民企。过去一年,资本市场掀起国资“收编”环保上市公司热潮。
资本寒冬中,此前一直被看好的环保市场遭遇重创,环保企业资金链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危机在2018年4月资管新规出台后加剧。
东方园林、盛运环保、*ST凯迪等多家环保上市企业业绩增速放缓,出现资金紧张状况,甚至部分债务逾期。
2018年9月4日,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金融服务座谈会召开。东方园林董事长何巧女公开喊话央行行长易纲,引爆舆论。
她说:“现在民营企业太难了,如果易行长给我批准一个银行,我一定拯救那些企业于血泊之中,一个一个地救。”
彼时,她最想拯救的恐怕还是深陷资金漩涡的东方园林。
开晓胜和陈义龙的窘况比起何巧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运环保第一大股东开晓胜被证监会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这家曾经的垃圾焚烧发电巨头债务压顶。截至2018年11月,该公司到期未清偿债务共有58笔,合计约为26.58亿元。
阳光凯迪董事长陈义龙则被深交所质疑隐瞒*ST凯迪实际控制人身份。这家以华融为核心战略投资人的中国第一大生物质发电企业,在2018年4月赖小民落马后闪崩。
*ST股价几度跌破1元,沦为“仙股”。截至2019年1月,该公司逾期债务共计116亿元。
债务危机中,寻求国资帮助成为环保企业的优先选择。
2018年11月,何巧女夫妇迎来北京朝阳区国有资本经营管理中心作为战略投资者。后者旗下盈润汇民基金将受让东方园林不超过5%的股份。
开晓胜则拟将其所持有的盛运环保13.69%转让给川能集团。交易完成后,这家四川国企将获得盛运环保的控制权,其对该公司垃圾发电项目投资不低于156.75亿元。
陈义龙主导*ST凯迪“股权重组+资产处置+债务重构”自救方案。接盘方中战华信股权穿透后最终控制人系神秘事业单位舆情战略研究中心。
2018年以来,上市公司层面,国资入股环保民企案例共有13个。
除上述5家外,天翔环境、三聚环保、永清环保、东江环保、中金环境、兴源环境、环能科技、碧水源均位列其中。
在融资收紧的背景下,国资在项目拿单、市场开拓、资金成本上优势较为突出。这与环保民企的技术、项目管理优势形成互补。
牵手国资的环保企业等待新生。
吴道洪近期主导的两次搬迁耐人寻味。神雾节能迁往南昌,向拯救他的国资靠拢。神雾环保搬至昌平,与吴博士的母校中国石油大学毗邻。
经历过一番跌宕起伏,吴道洪或许依然坚信,资本与技术仍是推动他驶向世界500强之梦的两大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