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健秋 王天艺
1917年1月的一天,在位于现在沙滩后街55号院的北京大学老校区,一辆马车顶着风雪驶入校门。稍停,车上走下来一位黑衣礼帽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新任校长蔡元培。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新校长甫一下车,便摘下帽子,对寒风中迎候他到来的校工们深鞠一躬。
有人说,这颇具西方绅士风度的一个鞠躬,拉开了“新北大”的帷幕——一种崇尚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现代学术追求,被这位49岁的长者带入燕园,又从这里走向整个中国。
对页蔡元培像(上图)
蔡元培北大校长任命状(下图)
同样在这里孕育发芽并如星星之火燃遍全国的,是蔡元培的美育理想。曾在德国、法国留学多年的他,深切认识到审美精神对于国民性格塑造的作用。1917年4月,蔡元培发表了著名的《以美育代宗教》的演说。在他之后制定的一整套教育改革方案中,艺术、艺术教育及美育占据了基础性位置。在他看来,“美育为近代教育之骨。美育之实施,直以艺术为教育,培养美的创造及鉴赏知识,而普及于社会。”这里的美育的目标人群,并不局限于艺术专业人才,而是着眼于以艺术为业余爱好、兴趣或素养的所有普通专业人才。
在他的大力推动下,一系列对中国现代美术发展影响深远的事件登上北大的舞台:1917年7月,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以下简称“画法研究会”)成立,陈师曾、贺履之、汤定之、胡佩衡等都是初创时期的导师。次年初,23岁的徐悲鸿因时局动荡无法完成赴法的行程,滞留北京,也被求贤若渴的蔡元培请到北大,成为外国画部的导师。这个名师云集的美术社团组织,在推动中国美术教育从传统向现代转化的道路上影响深远。后来的美术大家李苦禅,就是在这里遇到徐悲鸿,并得到了艺术的入门教育。
依旧是这些老师,依旧是在蔡元培的倡导下,一年后共同成立了国立北京美术学校——如今中央美术学院的前身。
1918年,北大的国文门、英国文学门和哲学门都开设了“美学”和“美学史”。由于聘不到合适人选,蔡元培于1921年10月亲自讲授“美学”这门课,同时开始编著《美学通论》一书。这是他在北大期间讲授的唯一课程,也是中国大学最早的美学课。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美学学科建设由此启动,此举也开启了中国大学规范的美学教学与理论研究之先河。
这些举措为北大带来新气象,也开创了北大以及整个现代中国艺术专业教育、美育和艺术学科发展的新纪元。在他之后,邓以蛰、朱光潜、宗白华、叶朗等人,都先后担负起建构中国现代美学大厦的重任,在这一领域深耕细作,为后人留下了丰富深厚的精神遗产。而由蔡元培开创的、以艺术教育及美育为培育各类领袖型人才的根本途径,也成为北大以及全国其他综合性大学的一份宝贵传统。
作为当时中国最高学府的领军人,蔡元培校长把“纯粹的美育”作为其教育理念的重要一环提出来,是有着深沉的思考的:东西方很多成功的教育实践已经证明,美感教育是进行世界观教育最重要的途径之一——从个体发展的角度来看,生命早期良好的美感教育,能够“陶冶活泼敏锐之性灵,养成高尚纯洁之人格”。更重要的是,美的意识的觉醒,能够以其自身包含的普遍性与超越性,帮助个体摆脱功利主义、物质主义的纠缠,立足大地的同时学会仰望星空,从而克服当下儒家世界观崩塌所造成的社会普遍的价值失衡,重新找到自己在至大至刚的浩渺宇宙中的位置,并与之合为一体。
本页蔡元培与胡适 、李大钊、蒋梦麟在北京西山卧佛寺
渺小的个体找寻宇宙的本体,在被其接纳与之合一的过程中获得喜悦与安宁。这种超越性的体验,过去人们往往通过宗教而实现。正是蔡元培,第一次为国人指出了,有一条叫做“美”的道路,一样可以抵达。
这样一位将美育提升到宗教层面的教育者,他的眼光,已经不局限于一所大学、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他所关注的,是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
1940年,72岁的蔡元培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仍念兹在兹的,还是教育与民族的命运。最终,他将这种思考总结成两句话:科学救国,美育救国。
科学与美育,前者提升的是国家的外部竞争力,打造人们物质生活的丰富;后者提升的是民族的文化软实力,打造人们内心生活的丰盈。以蔡元培对北大的再造之功,他对美育的提倡及其初衷不是培养艺术家,而是为了给学生全面、平衡的发展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同时,这种理念也被继承下来,并成为北大的一种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