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香气

余光照

Scentof Time

心愿与祝福在袅袅轻烟中冉冉上升，时间在香气里迁徙，新郎与新娘转变为丈夫与妻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回过神来，婚礼已成。

香花圣火，亲朋好友，时光随心。

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旅行，到了目的地（或没有目的地），有朋友再约朋友，没朋友便自己转悠。这样的模式并非刻意为之，也没有表面上听起来那么潇洒，原因很简单，大家的空档凑在一起不容易，于是选日不如撞日，聚众不如独行呗。

所以说这次的尼泊尔之行实属难得，我带上了妈妈，伙同最佳旅伴Amanda及Jim（代号345，只因我们三人相识时，分别是三十几许、四十出头、五十稍长，算算都是15年前的事了），齐赴加德满都山谷参加一场尼泊尔婚礼。

新郎Pandi是尼泊尔贵族，医学专科，来上海进修执业，认识了上海姑娘小邱，爱情长跑多年，终于得到家人支持，定在12月的尼泊尔结婚旺季举办传统印度教婚礼，接受大家的祝福。后来才知道，一年之中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举办印度教婚礼，对于尼泊尔人来说，兆头好、喜洋洋的时段只有三个：一月中到三月中、四月中到六月中、11月中到12月中。

12月初的加德满都山谷阳光明媚，比上海还暖和。我们一行人分批抵达，晚上直接入住婚礼举办场所：Shankai酒店。关于隔天婚礼的具体安排，我们没人清楚，只知道大概有三天：第一天全天，其余的可能包括午宴，还有一天是晚宴，地点应该都在酒店或是周遭。原来当地人有头有脸的婚礼多半选在酒店举办，连天的宴席则会在不同的酒店接力。Shankai的老楼、新楼叠加相连，通道上上下下，户外花园堪称特色，绿茵场阔，花木扶疏，是山谷中数一数二的热门婚宴场。

早上我们先探访已在酒店房间准备停当的上海新娘，只见小邱一身隆重的纱丽，穿金戴银，在夫家妯娌的簇拥之中，掩不住些许紧张。不想添乱，我们便不久待，白行到餐厅觅食，然后来到花园等待。

加德满都山谷海拔为1，400米，冬天温和的气候烘托出一片春色，我们在花园里懒懒地晒着太阳，目光在杜鹃花丛游移，不觉时间流逝。突然之间，乐声哄然，新郎Pandi与其兄弟们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亮眼登场，挤在外围的我们远远瞧见镂缕金红的钵形小帽在大红华盖的掩映下上下摆动，涌入花园。新娘这时在花园一株阔叶大树下端坐，两相迎后，互相戴上花環，披上红披肩，转而在大树旁另一个开阔的草地上与印度教祭师一同围绕着诸多祭品席地而坐。

仪式是何程序及有何意义，我们这些外来人都看不明白，听说是依照有两千年历史的《吠陀经》传承来进行的。随着各类香草、香花、绿叶的供品摆放，一盆圣火的点燃，祭师替新郎、新娘点上额头的朱砂吉祥痣，空气中渐次舒缓地飘散出乳酪蜂密与檀木的味道，心愿与祝福在袅袅轻烟中冉冉上升，时间在香气里迁徙，新郎与新娘转变为丈夫与妻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回过神来，婚礼已成，天色西斜。

听说晚上的最新安排是到Pandi家欢聚，请大家等候通知。我们便也不着急，各自寻乐子。我在花园里游荡，想起了中国古代有种计时器叫香篆或香印，焚香记时，燃后留字。李清照的《满庭芳》便写道：“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不禁好奇，这一天循着香气流转开展，不成章法的时间跟现代科技的精准分秒计时，哪种时间更接近现实？是流动的，还是刻板的？是时辰由心造，还是宇宙标准时间？

西方科学革命后，有一段期间，牛顿占了上风，大家都认为时间是独立自主、一成不变的，现代生活也就无法逃脱，被分分秒秒地核算与控制。如今我们对于现实的理解更深了一层，科学家说，时间不是绝对的，而是事件关系的变化产生了时间的流动感;在宇宙的本原里，没有时间。

古人或许一知半解，但其直觉终究可爱。回味着时间的香气，内心莞尔，花园影绰，是时候去Pandi家了，届时妈妈、Amanda会加入印度音乐热舞派对，我跟Jim会同Pandi的兄弟好友们畅饮阔聊，大家就这样伴着Pandi与小邱两夫妇的人生欢庆三四天，感受刭一个家庭与另一个家庭的辐辏交叠、婚姻的喜气氤氲，这一趟加德满都之旅该是山中数日、地上经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