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继芳
水气弥漫,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一个重雷,从天空滚落下来。
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雷击在他身上5米高处,他半个身子被削掉,伤口直达地面,白哗哗的肉裸露在外,触目惊心。
他疼得昏死过去,我放声大哭。
后来,还是倾盆大雨帮上他,他被雨水浇醒。
他虚弱地伸出手,轻触一下我的指尖,别哭,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
可你半条命没了。我边哭边喊。
这雷,拿不去我的命,别慌。
他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可你受了重伤。因为惊慌,我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我已经活七百多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下几十处,什么风雨没见过?他虚弱的身子有些发抖,可他依然倔强地挺着半个身子,腰不肯塌下半分。
我知道,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我不想你出事。我眼前模糊一片,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盡量伸展手臂,去抚摸他的伤口,却只能触到他的指尖。我低下头饮泣,呼啦啦的风看不过眼,也跟着我一起呜咽。
雨过天晴,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身上的伤,在春风的吹拂下,一点点愈合。寒来暑往,春夏秋冬,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半个身子由于失去皮肤的保护,慢慢长成嶙峋的怪石样,不但扭曲歪斜,中间还长出许多疙疙瘩瘩的突起。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摸着怪石样的身子笑着对我说,你看,我已经越来越像活化石,右面的身子青翠葱茏,树皮长满青苔,左边的身子却枯槁的毫无生机,真是冰火两重天呀。
是呀,经历了雷电袭击,风雨洗礼,我们都快成精了。
他笑,成不成精不好说,不过,我们是真的历尽艰险,才活到现在。就旁边的房子,我都不记得换几代人了,有的房子几次被推倒重建,早没有当时的模样。
可不是,天灾人祸,我们经历的太多。想那炮火连天的年代,战争的火焰没把我们烧死,还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我们要珍惜这大好光阴呀。说完,我伸展下腰肢,动动手臂,让更多的阳光洒在身上。
没想到,我这半条命,又活过这一百多年,半个树冠依然郁郁葱葱,我知足。他也伸展下腰肢,抖抖枝叶。虽然动作没我灵活,那半个身子却也生机盎然。
北宋宣和年间,宋金争战,父亲带着我们两棵小槐树苗,从老家的院子一路南行,来到此地,栽下我们。
刚栽下的时候,我和你只能遥遥相望,心里就想,什么时候,才能牵到你的手呀。如今,经历这许多年,我们不但能牵手,拥抱,还可以说悄悄话,我真的很满足。
是呀,经历这么多事,看尽人世间的分分和和,生离死别,才发现,我们是最幸福的。
父亲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也很欣慰,当初栽我们的时候,他是希望我们长命百岁的。
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费尽周折,才让我们在此地扎下根,真不容易。
现在,我还记得父亲的样子呢,他是个挺拔俊朗的男子,只是,重返战场后,再也没能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的父亲是个勇敢的男人。现在,每天有那么多人来看我们,就我这个形象,说实在的,与美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为什么他们还来看我们?他们是寻根朔源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把父亲的根留住了呢。
是呢,每天,有那么多人来看我们,他们还摸着你的躯干不停感叹,几个人牵着手,把我围起来,丈量我的围度,他们是在寻根呢。
因为我们身上带着父亲的精气神,那精气神,也是我们老祖宗的精气神呢。
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像个饱读诗书的先生了。
是吗?我只是说一句实话。
你说的话,对着呢。
他敦厚地冲我笑笑,我也冲他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