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对于好多人家来说 ,鸡蛋是油盐酱醋、是衣物鞋袜、是书包学费、是产妇的奶水是男人的茶叶。在我家,姐弟四人之中我是老大,父母忙于挣工分或盘好自留地里的庄稼,母鸡下蛋的事务管理,经过他们言传身教后就基本上交给我负责,多年的反复实践,我还真积累了一些关于管理下蛋鸡的系列感受,如今忆起来,竟比鸡蛋还香。
刨食
在纯粹的农耕时代,各家各户的鸡当然都是散放着养的,白天鸡们会成群结队地到树林、草丛、野地等凡是能够到达的地方去寻觅,一切能吃的食物:虫子蚂蚁、草籽绿叶、阴沟里的蚯蚓、树下落地的果子,从不挑食,从不放过。
我常常看见一窝鸡从早到晚就守在一棵树下不厌其烦的刨来刨去,没有收获就换个方位哼着小曲儿又重来,为了看得仔细不放过一粒食物,小小的脑袋在一伸一缩之中灵活地配合爪子移动着身子,让我感觉他们像是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業——用尖尖的嘴在大地上写字画画。你看吧,它们一会儿歪着小小的脑袋像在巧妙地构思细细地琢磨,一会儿又及其认真地一点一逗一撇一捺精雕细描,有时又像突然间灵感来袭,昂头挺胸伸开两爪刨得尘土飞扬,活脱脱一番骏马奔腾的大写意。一天劳作下来,终究还是留下了东一片小丘陵、西一块小平川,中间夹着一个又一个小盆地的自然景观,当然啦,作品的内容和意象或许只有它们自己才真正懂得并引以为荣。
太阳西沉时,恋家又胆小的鸡们会自己朝着各家的方向慢摇回去,稍稍殷实的人家会在自家门前撒上两把玉米或是小麦、瘪谷,尖着嗓子“嘚哟嘚哟嘚哟”的一阵叫唤,自家的鸡听到集结号就会从四处赶来享用不劳而获的晚餐。在那个粮食极度匮乏的年代,来晚了的鸡,自然只能在空空如也的地上低着头心有不甘地苦苦寻找,不时对一小粒石子儿或一片小树叶儿象征性地啄两下,或是望着旁边空空的猪食槽发会儿呆,该是自我安慰一下因来迟而悔恨的心灵吧。
查蛋
为了已经成熟只等一朝分娩的鸡蛋不至于流失在外,查蛋是我们每天大清早放鸡时必做的功课。
一大早,我将鸡窝门打开手掌宽的一个出口,被关了一夜的鸡们虽作争先恐后之势,却不得不排着队才能实现冲出牢笼的愿望。第一只鸡刚到门口就被我一手逮住翅膀,随即鸡窝门被关上,如果是公鸡或半大鸡,我手一松它就得了自由到院子里去享受清晨的阳光空气;如果是产蛋期的母鸡就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我用左手牢牢抓住鸡的双翅,将右手中指伸进鸡的屁股眼儿里,若探到硬硬的圆形的温热的一团,我就明白这只鸡孕育了一枚当天必定产下的蛋,这只蛋与我的手指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蛋肠皮,我会激动地用期待的眼睛记下这只鸡的体毛特征,将它登记在心;如果手指探到鸡屁眼里空空荡荡的,就说明今天它仍需努力刨食,期待来日。这样一轮检查下来,凡在当天有蛋可产的母鸡都会作为重点监管对象,那一天查到该下几个蛋,我脑子里小算盘马上就噼噼啪啪动起来,很快就能算出能换得几本作业本或是几袋盐巴。
捡蛋
母鸡下蛋的过程基本上不用人们太多操心,它们会在吃饱喝足后的午间,根据各自的习惯蹲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多半是鸡窝、房檐下的草堆或是垫了松毛的箩筐里,静静的享受那幸福时刻的到来。那时我想,每一只母鸡产下一个蛋,一定会像我的爹妈从树上摘下一篮自己种的水果,或是从土里挖起一筐山芋一样充满收获的喜悦和劳动的成就感,要不然她们就不会在下蛋工作结束后,抖着身上的羽毛跑出来,“咯哒咯哒”地叫唤着报告喜讯,直到找到了刨食的队伍,还在意犹未尽地诉说着自己的功劳,咯咯咯的哼个不停。
母鸡们接二连三的忙碌高兴过后,就到我履行小管家职责的时候了,我会找来一只提篮,或是一个大碗,顺着它们蹲守过的地方一一找寻,将新鲜的甚至还温热着的鸡蛋一一捡起,集中到一个瓦缸里用大米或谷壳盖好,一层一层往上垒,巴不得几天就垒满一缸,期待着街天拿到集市上买个好价钱。每天,我一边捡蛋一边计算着应有的收获,若达不到早上检查时的数量,得赶紧一一排查,找出原因,及时把贪玩成性的责任者强行逮回来关在鸡窝里,直到责任落实,鸡蛋各就各位。
野蛋
在大多数母鸡们循规蹈矩该吃吃该喝喝该下蛋就下蛋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不安分者令人伤透脑筋。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我家养的一只刚下蛋两个月的黄母鸡,特别能吃也特别能下蛋,几乎每天早上检查时都有一个亟不可待的蛋准备诞生,很是令人欣喜。但奇怪的是那些天每天下午捡到的蛋都差了一个,左查右查找不到问题出在哪儿,把下蛋鸡们逮来复查,一个个鸡屁眼儿都空空如也。富有经验的母亲教我一个侦察办法:午饭后拿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的柿子树下,悄悄观察到各自的老地方认真下蛋的鸡是哪几只,又有谁不知去向,可能有母鸡下野蛋去啦,母亲说。
果然,那天我在树下翻着一本小人书,眼睛的注意力斜瞟着鸡群的动向,不一会儿就发现年轻漂亮的黄母鸡慢悠悠地走向房后的板栗树,我悄悄跟随,看见已有七八只鸡在树荫下玩耍,有我家的,也有别家的,一边刨食一边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见她走近,一只别家的大红公鸡跑过来在她身边扇了扇翅膀,像是见到盼望已久的亲人,在红公鸡的引领下,它俩在树根处刨到一窝“老蜈虫”(也叫铁豆虫,一种夜间活动白天钻到土里睡觉的黄褐色昆虫),你啄一嘴,我啄一嘴,吃得情意绵绵。大约半个小时后,黄母鸡貌似漫不经心地离开鸡群,独自走到离板栗树几十米远的一蓬火把果树下,用不着左顾右盼就一个纵身钻进火把果树的根部不见了踪影。我轻手轻脚地走近一些细细一瞧,乖乖!不知什么时候,黄母鸡早已在原本长得密实的火把果枝条间开辟出一道绿叶遮掩着的小门,原来它早就盘算着“家外有家”的生活了。我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当场跟上去惊动它,而是转身把这一切发现报告了母亲,母亲说:别声张,晚时你用棍子扒开去看,肯定能捡几个鸡蛋回来。
母亲真是个预言家,那天傍晚我亲自从火把果树根部一个土窝窝里,一口气捡回来八个又大又白的鸡蛋,因“破案”有功,我和弟妹们被批准将它们全部煮成红糖鸡蛋,吃得舔脸舔嘴,还把碗底都舔得锃亮白净。更为可喜的是,从那以后,在去打猪草或找柴火时,凡是挨近村子的刺蓬里、灌木丛中,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用镰刀扒开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居然不时能发现意外的惊喜呢,有时两三个,有时一小窝,白白糯糯的鸡蛋常常让家里的饭桌喷香扑鼻。看来,学会徇私情、下野蛋的鸡绝不止我们家的黄母鸡、芦花鸡。隔壁三婶就说过,她家的“亚洲黑”母鸡那年消失了近一个月,全家人白天夜间找了多日都不见踪影,本以为早被黄鼠狼连毛带屎吃掉了,谁知有一天吃早饭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居然“咔咔咔”喊叫着带着11只小鸡崽,到饭桌下要吃的,嚜嚜,竟有这等好事,还省去了孵小鸡的那许许多多麻烦事呐 !
孵蛋
很多次,我跟随母亲左右,见证了从蛋到鸡生命演变的过程。
每年春天,自家养的鸡们老的老、卖的卖、被吃的吃,数量减少之后,母亲就要筹备着孵一窝小鸡来补充下蛋的队伍。她先是把新鲜的、个大一些的鸡蛋单独存放,攒到二十来个时,会在某天晚上拿到油灯下去再度“选美”,母亲左手轻轻握着一个挑好的鸡蛋,右手弯成半圆形放在鸡蛋的上端一起凑近油灯的火焰,去仔细识别哪些鸡蛋能够孵出小鸡来。在温暖的油灯光下,鸡蛋也变成半透明的状态,能孵出小鸡来的蛋会在顶端有一小团花生米大小的阴影,像停留在空中的云絮,母亲将它们放在一起。认真照过一轮之后母亲把挑选出来的鸡蛋集中放到垫上软草的箩筐里,抱来“起抱”的老母鸡让它不分白天黑夜地蹲在箩筐里焐那些蛋,每隔两三天将它放出来拉拉屎、喝喝水,饱餐一顿包谷,又趁着体温还热赶紧把母鸡放回箩筐,全心全意地焐着那些蛋宝宝。
十多天后,母亲会在喂老母鸡的某一晚上打来一盆温水,给正在孵化的鸡蛋“踩水”。母亲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一个一个放在水中,鸡蛋里慢慢醒来的生命大概是感知到水的温暖和漂浮的惬意,就轻轻地在水中游动起来,一歪一歪的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水上花样表演,场面很是有趣壮观,让我们幼小的心也跟着舞动起来。当然,也总会有几个不明原因无法孵化的鸡蛋呆呆地浮在水面,会就此被剔除掉。 大约二十一天后,母鸡身下的蛋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米粒儿大小的洞,壳破了,但是仍有一层薄薄的绒皮包裹着里面的东西,我能感觉到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家伙在忙着打开与外面世界的通道呢。终于,一个蛋又破了花生米大的口子,我看见小鸡嫩嫩的小嘴巴了、看见小脑袋了、看见它拱碎半个蛋壳扑棱棱的钻出来了!随
着第一只小鸡的破壳而出,一窝小鸡崽在一两天内会全都踩碎蛋壳,探着小脑袋东张西望,像蚊子一样发出孱弱的叽叽声,鸡妈妈此时显得又骄傲又凶恶,蓬松着浑身的羽毛从箩筐里纵身跳出来,“高高高”喊着人们来帮忙把她的孩子们搬下来接地气。
此时,母亲不慌不忙地找来一把簸箕搭在箩边,叫上我一起把一只只在叽叽尖叫着的绒球一般的小鸡崽轻轻捧到簸箕里,然后大步走到屋外阳光下,轻轻摇晃着簸箕,口中念念有词:“筛子筛筛,簸箕簸簸,饿老鹰来了要躲躲”,念完后才把簸箕放下,又找来一只孔眼较大的篾篮子,把小鸡崽和一碗清水、一碗细米糠拌碎米,连同老母鸡一起罩扣在地上,既能让它们先活动活动筋骨,学着喝水吃饭,又能防止被莽撞的猫猫狗狗伤着,此时的鸡妈妈肩负着最初的养儿育女和安全保障的重任,极度警惕,不要说阿猫阿狗,连生人都不允许靠近小鸡群一步。个把月后,小鸡们在双翅和尾巴上长出几小撮带有花纹、稍长稍宽稍硬点儿的羽毛,我们也就给它们解除禁闭,放心鸡妈妈带着它们到房前屋后学着写字画画唱歌跳舞去了。
醒 “抱”
说来残酷,“起抱”原本应该是成年母鸡的一种自然生理现象,表现为一段时间内不爱吃东西不下蛋不活动,一心只想蹲在窝里睡大觉,像害了大烟瘾的人一样萎靡不振。但在当时的农村,为了那數不清的等钱开支的大小窟窿能多有几个鸡蛋去堵上,除了被选中肩负孵蛋任务者外,起抱鸡常常会被人们采取各种措施“强制戒毒”,活生生被打乱生理周期。我和弟妹们经过多方学习走访,研制出一系列为鸡“醒抱”的方法,一招不灵再换一招,一招狠过一招,居然还很奏效。
第一招是“喝小酒”,将起抱鸡抓来掰开嘴巴,灌下几口烧酒,让它在高度兴奋下根本停不下来,与队友们争吃打闹中去创造营养财富,连续喝酒几天后居然会忘记了困倦,恢复如常;第二招叫“头朝下”,将起抱鸡捉来用细绳捆住双脚倒挂在墙上或树枝上一整天,直到天黑才放下来,悟性好一点的鸡可能就会意识到是自己偷懒导致的结果,在刑罚中深刻反省,一回两回后积极改过自新,忙着追赶觅食的队伍去了;第三招叫“踩钢丝”,这招是我弟弟的发明专利,弟弟将起抱鸡的双脚分别用绳子拴住(不捆在一起),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晾衣服的铁线上(即使掉下来也只会悬在空中),再在鸡头上套上一只袜子,让它站在铁线上战战兢兢地荡秋千,可怜的母鸡不能顶天也无法立地,两眼一抹黑,只有两只脚爪死死抓住铁线,一刻也不敢松懈。几个小时后让它安全着陆,它立马惊魂未定的跑到外面投奔组织去了,哪里还能看见半点贪睡成性的迹象,该干嘛干嘛。当然啦,以上几招都是在确保鸡们身体安全的前提下,本着“教育为主,醒抱生蛋”的原则进行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升级。
咒鸡
说是咒鸡其实咒的是人。鸡和自然界中的任何生物一样,生老病死来来去去本属常规。就因为它与人的密切关系或者说人对它的特别需要,一旦有一天发现晚归时哪一只鸡不见了踪影,主人便会花大力气四处找寻,无论刮风下雨、黑灯瞎火多么恶劣的状况下依然不肯轻易放弃,最终,也有找到了的,但是有的鸡就像上了天入了地一样消失在无边的失望里。于是很多人丢了鸡可能会难过得半夜未眠,也就不知源于那个年代有了咒鸡的“风俗”。
鸡丢失的次日凌晨,当全村人还沉浸在时断时续的梦境中时,一声嘹亮无比的开场白会突然撕破夜的宁静——“是哪个乌龟王八车碾马踏的烂毛贼,偷了我家的鸡嘛赶快天亮以前放出来……”绝对的自编自导自演临场发挥的独角戏,引得很多人自然而然的在床上张开了耳朵,细细欣赏起不用走出家门不挨风吹日晒就能享受到的现代评书。村子不大,听的人都知道是谁在咒骂,咒的都是十足的脏话毒语,巴不得把意想中的偷鸡贼祖宗八辈用粪水泼得变猪变狗变蛆变虫永世不得翻身,其目的只有一个:让偷鸡人睡不着觉、怕遭报应,天亮时,自家丢失的鸡就会从某个角落狂奔而来,回到温暖的院里,继续土里刨食、生蛋、长肉、抱窝、打鸣。
当然啦,也确实有丢失的鸡会在第二天自己跑回来的事情发生,要不然这种咒鸡的习俗(或者说是陋习)也就没有流传下来的必要,而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结果的,星星还是那颗星星,鸡呢还是只剩下了那几只。但这件事情本身的作用已然体现出来,那就是咒鸡的人展现了口才又出了恶气,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听的人过了戏瘾又长了见识,知道如果自家的鸡丢了该如何效仿甚至再度创新,各有所获。
吃蛋
那时,虽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再多也是不能由着性子吃足吃够的,得省着拿到龙街上卖了钱补贴家用。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每年过端午节时。那时我们农村还没条件吃上粽子,端午节的主要美食是鸡蛋、麻花、芽豆(将蚕豆捂出芽)和大蒜,习俗来源不详。吃鸡蛋多半是用白水煮熟,然后趁着温热和水汽未干赶紧用红纸一个一个包裹起来,过一阵撕开红纸,鸡蛋就换了脸色,像过年戏台上抹了胭脂涂了油彩的小姐丫鬟,一个个红光满面,很是惹人喜爱。母亲给我们一人发几个,我们就会拿它们到桌子上轻轻磕碰,又像擀面皮一样在桌上轻轻滚揉,这样就能将整张揉碎的蛋壳撕下来而不至于损坏鸡蛋本身,待剥去外壳,已来不及欣赏她们雪白柔嫩的美颜,一嘴就会咬下半个,用以堵住早已漫过舌尖的口水,饥肠和心灵的满足感才得以双双实现。
但是多年以来我还是清晰地记得一次口水没有东西堵住的饥饿和无奈。有一天下午,一个炸爆米花的外乡人来到我们村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简直像过年一样的快乐。外乡人在村中的一棵鸡脚拐枣树下摆开摊子,只一小会儿,炸爆米花的机器旁边就排了长长的一支队伍,孩子们端着包谷、大米、麦子,再凑上些玉麦核、柴疙瘩、碎煤块之类的燃料,一轮一轮饱吸着那冲天一声巨响之后的浓浓香气,等着炸自家的爆米花。
那一天我来晚一会就只好排在了队伍的尾巴上慢慢等候,太阳都躲到树背后去了还没轮到我,而肚子又不争气开始叽里咕噜唱起了大戏。偏偏这时,那个“狠心”的外乡人停止炸爆米花,在炉火上烧开一小锅水,又从身边的箩筐里摸出一个鸡蛋放到锅里,又摸出一个鸡蛋放到锅里,我眼巴巴帮他数着一共在锅里放了六个鸡蛋。不一会儿鸡蛋在水里咕嘟咕嘟唱起了歌,我不由自主地咕嘟咕嘟咽起了口水。随后这个龟儿子居然不顾我们所有在场人的感受,说声“我要吃饭了”,就一边继续慢悠悠地摇动着炸爆米花的铁滚锅,一边一口一个,腮帮一鼓一鼓,又一口一个,腮帮又一鼓一鼓,不一会就把六个煮熟的鸡蛋吞下肚去当了晚饭,大概是吃急了被噎着,又咕嘟咕嘟喝下半口缸水,还心满意足地用拳头捶了捶胸口。天呀,这个世上咋会有这么富有的人呀,居然拿鸡蛋当晚饭!要命的是,这个人在喉结一上一下之间每吞下一口鸡蛋,就害得我跟着吞下一大口寡寡的口水,我被这种妒忌折磨得眼珠都要恨出来,炸开自家的爆米花后顾不得烫手就狠狠地塞了几把在嘴里,才终于把又是羡慕又是恨的口水和泪水一同咽回了肚里。
从那之后,我就在自己的心里用鸡蛋密密实实地筑起一堵墙,我像神仙一样地飘到这堵墙上对着我的未来恶狠狠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拿鸡蛋当晚饭吃;等我的爹妈老了,我一定天天用鸡蛋给他们当晚饭吃。
梦蛋
不用说聪明的你已经知道啦,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变迁,随着卖鸡蛋换来的钱不断补充着我们的身体和心智,我们一天天慢慢长大、一年年刻苦读书,长大后我们努力工作、四处打拼,那个恶狠狠的愿望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实现了。
只是多年以来我常常会重复进入同一个梦境:捡鸡蛋。
梦里,我回到童年时的村庄,田埂上、小河边、山路旁、草丛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鸡蛋,怎么捡也捡不完,怎么刨都刨不尽,甚至菜地里的辣椒樹上、茄子树上,也会结满了一串一串的鸡蛋,从地里拔起一蓬土豆,根上缀满的也全是白皮的、红皮的、黄皮的、绿皮的各种鸡蛋,我就背着篮子、挑着箩筐或是推着小推车,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处捡鸡蛋,捡呀捡呀,幸福得从来不知疲倦。有时候一觉醒来,回味中某棵树下的鸡蛋还没刨完呢,就会呆望着天花板遗憾半天,巴不得再度回到刚才的梦里,继续追寻鸡蛋的踪迹。
我知道,这是因为对时光的回味、对生活的感恩、对故土的怀念,全都存放在五彩的鸡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