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撰史》研究综述

2019-05-13 10:25刘琰
青年与社会 2019年11期

摘 要:《论撰史》是西方史学发展史上第一篇系统、比较全面的史学评论专文,文中卓越的见解,经过岁月的洗礼仍对我们的史学研究具有启迪作用。然而,国内学者对《论撰史》的研究似乎比较少,对这些“硕果仅存”的论文加以研读和分析,可以认识到对《论撰史》的研究还需有待提高。

关键词:《论撰史》;卢奇安;史学思想;研究困境

张广智曾在《西方史学通史》导论中对《论撰史》进行高度赞扬:“其论更是卓越非凡,不啻为西方史学史上第一篇出色的史论,至今仍不失其理论的光彩。”郭小凌也评论道:《论撰史》为“西方史学史上第一篇史学理论的专论”。但与其声名显赫相比,学者们对它进行专门的研究却是寥寥无几,这不得不令人感到困惑。

据统计,与《论撰史》研究相关的论文目前仅发现8篇,如瞿东林《史学的审美—史书的体裁体例和文字表述》(1991年),徐善伟《刘勰与琉善史学批评思想之比较》(1996年),郭丹《卢奇安<论撰史>与中国古代史学批评之比较》(2000年),时培磊、刘伟《<论撰史>与<史通>之比较》(2013年)等。除此之外,更多学者是把《论撰史》作为一种参考文献来引用,故对《论撰史》的研究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因此,本文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对前人的学术成果进行解读和分析,以期引起学者们对《论撰史》研究的重视从而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一、《论撰史》内容研究

《论撰史》是卢奇安的一篇美学散文,重在论述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他从撰史的角度出发,对前人历史家进行点评和总结,从而比较系统的表达了自己的史学理论。此文篇幅不大,大约1万多字,用通信的方式写成,文笔典雅、言简意赅,谈论了史学多方面的内容。如“对历史本质、特征、基本任务、史家素质、历史写作的风格技巧、史作的格式等多方面问题的讨论”,对此作者都发表了自己独特的见解,至今读来仍有启发。

首先,启良在《论琉善的史学评论思想》中把卢奇安的史学思想进行归纳,总结出以下四个方面:一、华而必实颂而不谄。即言词华美必须建立在事实基础上,如卢奇安所言“歌颂要安于本分,要用得恰当,不要使读者讨厌”;二、史家之德在于真实。贵在超越物质利益,超越个人好恶,“独立自主,直言不讳,刚直不阿,无一言不是真实”;三、取材务必得当,写作力求技巧。“历史家搜集材料不应粗心大意,而必须惨淡经营,反复调查”,著史的技巧需要材料取舍得当、文笔简洁、前后连贯、雅俗共赏。四、史家必备的良好修养和素质。史家要有人格超越,即人格独立。“理想的历史家必须具备两种才能。一是政治才能,二是表现才能”。这篇文章可谓对《论撰史》的文本进行详细解读和总结,但却没有对卢奇安的史学观点进行扬弃。

郭小凌也对卢奇安的史学思想进行了评论,虽然有点批判的意思,但同样没有对卢奇安的史学思想进行全面“扬弃”的解读。他表示卢奇安的論述“都属于认识论问题,他的论文更多讨论的还是史学方法论问题,如史料的收集、整理、辨伪、筛选、运用,史书表现的形式等等,期间夹着对古典史家代表的评价”。特别强调卢奇安的“如实直书”,即史学的客观主义原则,然批评道:“遗憾的是,他有如此透彻的史识,却无治史的实践,使我们失去了结识他如何解决认识和实践这一矛盾的机会”,于是,作者便转而对“客观主义史学原则的落实者”修昔底德进行高度赞扬。

有趣的是,与郭小凌相比,张广智在他的文章中称赞卢奇安之词似乎多于修昔底德的描写,可能视角不同,评价的结果也就不一样。当被称为“科学和批判历史的奠基者”的修昔底德,在著作引言中表达自己史学反省时,张广智评论道:“他在西方史学史上表现出一种较深入的反省精神,这在古代西方历史家中是难能可贵的,也确实少见”,而对卢奇安的《论撰史》则评价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西方史学上的第一篇出色的史论,他所做的历史学的反省工作,体现出了某种程度的自觉性,确与西方古典时代的历史学家们不同。”当然,这是作者从对西方史学史进行回顾与反省的视角出发,对卢奇安史学思想进行高度赞扬的结果。相比张广智用“历史的批判与继承”的视角写出卢奇安史学的反省精神,杨共乐写的《追求真实是罗马史学的根本》也仿这种思路,说明卢奇安论述的史家求真原则是罗马史学的传统。非常赞同卢奇安所说的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应该这样:“他无所畏惧,清廉正直,独立自主,坦白诚实,是非分明,不为一己的爱憎所左右,不因怜惜或敬佩而笔下留情”。

总之对《论撰史》文本解读,一些学者对此已经做出比较全面系统的研究,以及对它的地位作出高度评价,似乎再没有涉及的必要,但在另外方面我们还可有继续探讨的空间。如学者们大都谈论卢奇安史学思想的渊源问题,似乎没见到《论撰史》对后世影响的研究,故探讨《论撰史》对后世史家的影响将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二、《论撰史》中西史学比较研究

一些学者对《论撰史》的内容进行详细解读,很快就发现其中史学思想和中国古代史学思想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因此就有了中西史学比较研究,也取得不错的成绩。

郭丹写的《卢奇安<论撰史>与中国古代史学批评之比较》是其中比较全面综合论述《论撰史》的史学思想与中国古代史学思想的相通之处。此文分四个部分论述了他们之间的共识:一、关于历史著作的真实性问题。从董狐秉笔直书、司马迁实录精神等这些中国史家传统都强调写史的真实原则。二、关于历史著作中的虚构和想象问题。即只要不违背“华而实”的真实之美的原则,想象和虚构是可以允许的,这点卢奇安和中国古代史家主张相同。三、史家主体素质和条件,中国史家一向对史家的素质和才学有很高的要求,如刘知几提出的史家三才“才、学、识”,章学诚又加了一个“德”,于是就行成后来的“史家四长”。对比之下,卢奇安也有相关的论述,如“我的理想历史家必须具备两种才能:一是政治眼光,一是表现才能。前者是天赋的才能,不可学得;后者是后天的修养,只要熟读典籍勤学苦练,便可以学到。”四、历史编撰的美学要求。即卢奇安提出的史书结构上的“秩序之美”,叙事的“真实之美”,文字的“表述之美”,对此中国史家都有相关的论述。相对于郭丹把《论撰史》整个史学思想与中国古代史学思想进行全面比较研究的理路,瞿东林写的《史学的审美——史书的体裁体例和文字表述》只取卢奇安史学思想一个侧面“史学的审美”与中国古代史学批评进行比较研究,这就仅对郭丹的第四点进行了详细补充而已。

除了上述学者对《论撰史》与中国古代史学思想进行较全面比较研究外,一些学者独辟蹊径,他们进行专门比较研究,即把中国某一位史学评论家与卢奇安史学思想进行单独比较研究。如徐善伟的《刘勰与琉善史学批评思想之比较》,他论述刘勰与琉善都开系统史学评论之先河,即刘勰的《文心雕龙·史传篇》与琉善的《论撰史》分别为“中西古代史学史上第一篇比较全面、系统的史学批评专文”。紧接着论述两者都树立起了史学批评之宗旨,即史学直书精神。然对这种精神坚守的程度,两人似乎有所不同。琉善强调史家独立之精神,追求真理不向权威低头,而刘勰则把礼法原则放在史学批评之前,即认为“尊贤隐讳”是情有可原的。最后谈论两人关于史料的搜集与考证、史事的编排与整列、文字的表达方式等观点,从而说明两人史学编撰的方法不同。受到徐文的启发,有的学者就联想到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写的《史通》,于是时培磊、刘伟合写的《<论撰史>与<史通>之比较》,其文也大致把卢奇安史学思想与刘知几的史学思想进行全面比较研究,也都强调“他们在历史的真实、史书的编撰和史家的素养等方面提出的卓识,既体现出东西方史家对史学价值的共同追求,也反映出中国史学与西方史学在史学理念上的相通之处。”

综上所述,对《论撰史》中西比较研究,学者们大多强调他们之间相同之处,史学一些基本原则是没有古今中外之别的。偶有差别,只是记叙内容不一样。虽然徐善伟文中偶尔涉及中西古代史学分途发展,从而形成各自一些特点。如刘勰的“名教”观念使自己束缚在儒家伦理道德定是非的框子内,为贤者讳尊者讳,这就会史家违背“据实写书”的原则而造成内心紧张。同时也间接批评了卢奇安的“独立之精神”会带来“独断之学”的发展,造成史书的冗杂泛滥等弊端。但他只是“蜻蜓点水”,对中西史学不同点没有进行系统评论,固专文论述《论撰史》与中国古代史学思想不同点将有待后来学者进行深入探究。因此对中西古代史学思想比较研究,考察它们的短长,相同点和不同点,这对今后史学理论的发展是有益的。

三、《论撰史》的研究困境

《论撰史》的作者卢奇安,生卒年不详,大约生在公元115或125年这十年间,古罗马帝国人,距今1800年前的人。其生活的年代如此遥远,其言非今言,其思恐怕今人所能解?固时空距离感与语言隔膜问题在研究者当中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卢奇安是用古希腊文写作的,故语言不通的学者大多是借用他人的译作来接触《论撰史》,这其中难免有穿凿附会、妄论古人之嫌。其实译文都难免不犯此等毛病,更何况根据二手资料去解释《论撰史》。如根据相关考证,距今1500年多年,关于卢奇安的13篇对话集就已经有“21个截然不同的拉丁文选本”,更何况有些翻译者“对路吉阿诺斯作品的肆意删改。替换和续写,不仅改变原作深载的思想和精神,而且译者随性的选择、改译为后来的译者造成很大的干擾,如果后来的译者再借助于这些译本进行转译,翻译的作品不仅无法重现原文的神采,而且可能扭曲路吉阿诺斯的思想和精神”,这说明对卢奇安作品的翻译是大有可为的。也就希望译者对卢奇安的《论撰史》的翻译尽量做到严复的“信、达、雅”标准,内容可信,辞达意,有文采,如果这样将会对我们研究《论撰史》是极大有益的,但愿不诬古人,更好理解前人所思所想。

由于译者水平不同,这就会涉及到“《论撰史》”版本问题。在读秀学术上搜索“《论撰史》”三个字,会出现相关图书3种,而这三种图书分别为1987年和1998年的章安祺编订《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1卷),谬朗山著的《西方美学经典选译》(古代卷)2011年版,也就是说这三种书收录了《论撰史》的文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缪灵珠却是缪郎山的笔名,其中多数学者引用的文献几乎同一个版本,都是参考缪郎山译的《论撰史》。那么是否可以说明“孤篇独引”了?若仔细观察,其实不然,如有外国学者收录此篇,却被译者翻译成《写历史的方法》,还有另一个版本《怎样撰写历史》。通过这些学者引用的“只言片语”,发现后两个版本都不如缪郎山翻译的“美学”版本,这或许是谬氏译的文笔好的缘故。但是仔细阅读谬氏译的《论撰史》,你会发现其中“如实记叙”“追求真理”“独立自主”等提法太现代化了,它们是否代表卢奇安原意,这都有待商榷的,如卢奇安所说:“历史必须努力尽它的本分,那就是写出真实”,“历史家撰史,也应该如此:他应该追求真理,而不阿谀显贵,应该把希望寄托于未来的世代,而不争取君主的恩宠”等,这些句子我们是否需要判断一下哪些是卢奇安想表达的观点,哪些是谬氏自己所加入的观点,当然,任何一个优秀的翻译家难免会加入自己的理解于译文当中。虽然这不可避免,那么我们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视角去看待《论撰史》?因此这就需要“历史眼光”和“时代眼光”相结合,这样才能够准确理解当时人所思所想,也就不会过高评价《论撰史》的影响和地位。又如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德》中所说:“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之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因此要很好解读《论撰史》,得先了解作者所处的时代;要正确理解作者的思想,得要“知人论世”。那么对《论撰史》的作者卢奇安“知人论世”的研究将另是一个难题,目前学界还没有比较完整的卢奇安全集面世。

四、结语

针对当时历史著作撰述中所出现的种种不良现象,卢奇安写的《论撰史》一文对其无不进行嘲讽和批评。同时也总结前辈史家优良传统,在批判和继承的基础上,比较全面而系统地论述撰史原则,因此《论撰史》也就成为西方史学史上第一篇史学专论的美名。

从周作人在《关于路吉阿诺斯》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出卢奇安在写作主题中大多包含对迷信、宗教、哲学,以及对权力和财富等这些“人类欲望的空虚”进行极大的讽刺,同时对真理的追求和对虚伪的厌恶。同时薛祖清也分析道:“在路吉阿诺斯的作品中,‘疾虚妄主要针对的是‘神圣的和正当的事物,因此周作人又称他是‘一生非圣无法。”这种“疾虚妄”的叛逆精神,“确实是对路吉阿诺斯一生行文行事的最精当的评价”。由此观之,似乎卢奇安“非圣无法”“疾虚妄”的精神才是最光辉耀眼之处,《论撰史》中史学思想可能只是他人格侧面的一个反映。因此众多学者研究《论撰史》,只着眼史学这个单方面视角,却没有从卢奇安整个宏观思想境界中去阐释《论撰史》,从这种角度研究不妨是一种新的尝试。

还有严格来说,卢奇安是以文学见长的,如后来学者介绍他时,一般都会说他是哲学家、文学家、修辞学家,很难想到他还是一名史学评论家。并且他一生著述颇丰,有80多篇文章流传后世,“大多是关于宗教、神话、哲学和文学等内容”。因为他著述的范围如此之广,以至有的学者翻译卢奇安作品时,把《论撰史》漏掉,这似乎也在表明卢奇安的《论撰史》没有受到足够重视。虽然不是专业历史学家,但他对史学理论的贡献是值得赞扬的。在这里需提出一点,卢奇安在《论撰史》中谦虚地说:“我并不打算撰述历史或者创作小说,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倒有自知之明……但是我也要作出奇谋,定下战略,以便那些勇士们去冲锋陷阵。这也就是说:大厦落成了,我也出过一份力量,虽然我不策名于记功碑上,至少我的手指也曾沾染过污泥。”然而实际上,当“史学理论”这座大厦落成,他的确出过一份力量,他也被“策名于记功碑上”,即以西方史学史上第一位系统史学批评家而名留青史。他的史学理论却让一些真正的史学家很难“望其项背”,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总之,《论撰史》就是这样一篇文章:随着时间推移,大浪淘沙,留下的生命者“不以古而遂湮灭”,最终迸发出智慧的火花。重新发现其中的光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

注释:

①另四篇为郭小凌《古典西方史学中的客观主义原则与史家个人的实践》,启良《论琉善的史学批评思想》,张广智《浅说古代西方史学的反省精神》,杨共乐《追求真实是罗马史学的根本》。

②卢奇安(约125—约192):古希腊罗马人,文学家、唯物主义哲学家、无神论者。他的译名还有琉善、路吉阿诺斯等,本文则用卢奇安这个译名。

③罗伯特·哈钦斯主编的《西方名著入门:人与社会》(第五卷)中收录的是卢奇安的《写历史的方法》版本,而郭小凌在《古典西方史学中的客观主义原则与史家个人的实践》中引用的是《怎样撰写历史》的版本。特此说明一下:本文所引用的皆是缪郎山《西方美学经典选译》中《论撰史—论现实主义的艺术》这个版本。

参考文献

[1] 张广智.西方史学通史(第一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2] 郭小凌.古典西方史学中的客观主义原则与史家个人的实践[J].史学理论,1996(1).

[3] 启良.论琉善的史学批评思想[J].史学理论,1989(3).

[4] 谬朗山译.章安琪编订.西方美学经典选译(古代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5] 张广智.浅说古代西方史学的反省精神[J].北方论丛,2010(2).

[6] 杨共乐.追求真实是罗马史学的根本[J].史学史研究,2013(1).

[7] 郭丹.卢奇安《论撰史》与中国古代史学批评之比较[J].齐鲁学刊,2000(4).

[8] 瞿林东.史学的审美——史书的体裁体例和文字表述[J].文史知识,1991(9).

[9] 徐善偉.刘勰与琉善史学批评思想之比较[J].齐鲁学刊,1996(4).

[10] 时培磊,刘伟.《论撰史》与《史通》之比较[J].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

[11] 薛祖清.周作人与《路吉阿诺斯对话集》的思想契合[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12(4).

[12] 路吉阿诺斯著.周作人译.路吉阿诺斯对话集(下)[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3.

作者简介:刘琰(1993- ),男,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