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
在易水边捧起燕酒的荆轲脑海里半红半黄。红色的是几个月前田光自刎时喉头间的鲜血,黄色是少年时油灯下泛光的书简。
曾经在多少个深夜里秉烛读书,曾经踏遍了多少大山大河……他登上卫国残破庙堂的台阶,希望可以一展自己的抱负;来到盖聂、鲁句践等人“论剑结支”的高台下,渴望寻求志同道合的知己。也许他的理想是成为像张仪、苏秦那样纵横天下、指点江山的名士,在朝野斡旋中释放自己的才华。
可惜,他从卫元君灰白的胡须中只看到了对秦国不断壮大的无奈,论剑的高台上,他看到的也只是一群私斗聚士的豪侠……
荆轲想不到,以经邦济世为己任的他会成为一个刺客。
田光第一次见到荆轲,是在燕国的集市上,小石巷的酒铺前,三个布衣大汉醉卧在地上。一人怀抱大筑,叮咚敲响起来;一人用瓦片敲击着节拍,高兴得大叫;另一人大张两腿箕坐于街上,大声唱到“日出而落,日落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天下于我何有哉”。田光上前邀其同飲,那大汉猛然抬头,随即大笑道:“高渐离,宋如意,走!去先生家痛饮。”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命运轨迹上一路狂奔。
西方的秦国正在逼近,太子丹不敢相信年轻的秦王——也是他幼年的玩伴会这么快灭掉韩赵两国……难道九百多年的老燕国会这么毁于一旦?他暗暗下了主意,并开始召集门客,决定人选。
田光知道荆轲是最佳的人选。一天中午,两人在太子丹的行宫中会面。“此刃乃赵国徐夫人之匕首,可祝君成事。”说罢,颈间便鲜血直流。田光用自己的生命为荆轲壮行……
黑色的铁骑已经接近易水。荆轲看着身后抱着匣子缩成一团的秦武阳,不免有些悲凉。太子丹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他放弃了等待如意的想法,只好让一个无勇的少年做他的副使。他明白所谓“燕国百姓安危全在您一人身上……”无非就是一个托辞,太子丹所要保全的,是深宫中古老的姬姓贵族。这位燕国的太子,最终还是将自己当作了工具。
易水河边,血红的残阳下一片白衣随风舞动。荆轲站在青铜轺车上,突然想起,几天前为樊於期送葬时,太子丹等人也是这般装束……
叮咚一声,高渐离的浓厚筑音奏响了。那是一缕闪亮的水火焰!荆轲心头骤然一热,激昂的乐声便扑满整个河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在送行者们的悲壮和声中,荆轲不能自已地反复唱着,悲凉凄然处,如同吟唱自己与世间的无限苦难。也许自己更适合做一位文臣,也许自己能辅佐一个旷世明君,也许自己可以给百姓一个安定的国度,也许……
歌声还在回荡的时候,荆轲一跺车底,轺车辚辚去了。
哭声风声萦绕耳畔,荆轲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