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梅
拖了好几年,我的胃腸病终于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把病灶切除。无奈之下,我住进医院,躺在了手术台上。
每天挂吊瓶,从上午9点一直滴到晚上七八点。在既不能吃、也不能动的时间里,我只能望着头顶上的吊瓶。
每一滴药液滴落,吊瓶内都会有一颗气泡上升。望着上升的气泡,无聊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突然发现,气泡的上升很有规律:在某一个时段内,气泡都是从一个方向冒出,沿着一个规定的线路上升到一个相同的位置,形成不同的气泡组合,这些组合会随着药水的减少变换形态,有时是一组数列,有时是一串珍珠,有时则是没有规则的形状,它们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内保持稳定。
忽然想起了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真了不起啊。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世界总是在遵循着一定的规则运转和变化。谁想要打破规则,重新组合,就必然会发生一场革命,或者一场变革。
一连数小时看着气泡的快速上升和快速消失,觉得这个小小的吊瓶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些气泡就是生活在世界中的生灵。亦如人生活在地球之中。气泡的生成和消亡是在瞬间完成的。而人生活在世界上,相对于宇宙浩瀚的时空而言,人的生命无论长短,都与气泡一样只是一个瞬间。人在这个瞬间完成了生老病死的全过程,也完成了亲情、爱情、友情的延续过程,其间也渗透着对生命的理解,对事业的追求,对父母的感激,对儿女的期待。小小的气泡告诉了我,生命其实是绵软而又脆弱的。
既然生命犹如气泡,人就理当珍惜生命;既然生命犹如气泡,来去无踪,当人离去时,又何必造墓立碑,埋钱烧纸,何不将骨灰撒向大地,把怀念留在心中。
躺在床上,望着气泡,不断在脑中搜索曾经走过的名山大川。在我走过的名山大川中,我最喜爱的还是泰山,它的壮美大气以及深厚的历史文化深深地吸引着我。
如果我死了,我将嘱咐我的孩子,将我的骨灰携上泰山极顶,待到泰山日出的那一刻,将我撒向阳光。就从这一刻起,作为生命的个体,作为一个气泡,我将在泰山之巅消失。从这一刻起,我将融入泰山的土地,并随着雨水的浸润,被茂密植被的根须吸收。春去秋来,我将随着落叶和果实飘落,并随风散落到泰山的各个角落。再一次的春暖花开,我将在飘落的地方生根发芽,然后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我不会要求我的孩子和亲人,年年岁岁地为我祭祀,但我要求我的孩子,对我的每一次祭祀,都必须是一次领略壮美山川,积累文化修养的过程;都必须是一次呼吸新鲜空气,净化世俗灵魂的过程。
倘若如此,我的生命才会真正在我的孩子身上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