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豪 江滨
矶崎新是日本著名的艺术家、建筑思想家和建筑大师,他荣获了2019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作为一位引领世界建筑创新潮流的建筑大师,他在后现代建筑思潮中,表现出了从根本上反对教条形式设计的倾向。他在建筑界的成就无疑是巨大的,他甚至被日本建筑界誉为可与传奇革命家切·格瓦拉相媲美的人。他的建筑思想极具探索性,具有高度的创新精神。他始终希望自己是一个“自由人”,在参加竞赛时,他每次都会将作品前面代表国籍的牌子拿掉,他希望别人将他当作一位世界国籍的人。在日本,矶崎新被称为“传奇”,他与当时的日本建筑大师黑川纪章和安藤忠雄被合称为“日本建筑设计界三杰”[1],“在国际上被认为是影响世界建筑历史及现实的大师。”[2]他的著名建筑理论有“未来城市是废墟”、“未建成”理论。
图2 大分县立图书馆
图3 北九州市立中央图书馆
图4 筑波中心大厦
他在思想上的激进,设计上的大胆,极强的细节处理能力,都让他的建筑作品达到近乎完美的境地。这种对建筑理想化的表达,被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称作“形而上”的建筑思想。“矶崎新在作品中一直力图排除自己的痕迹。最近,他常用:作为形式的建筑,超概念的建筑,大写的建筑等言论”[3],表明他在建筑上对“形而上”的追求。矶崎新曾公开表明自己和“新陈代谢派”原则上无关,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多避不开的联系。在上世纪70年代,他开始逐渐转向历史主义,与理性主义分道扬镳。
图5 圣乔治宫体育馆
图6 日本奈良100年会馆
图7 多慕斯博物馆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先驱,他的所有建筑作品都十分注重全球性和本地文化、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协调统一,并且没有一种特定的风格。现今,我们可以在世界上很多国家见到他的建筑作品,其中代表作品有:1966年,在日本大分县建造完成的大分县立图书馆(图2);1974年建成的北九州市立中央图书馆(图3);1974年建成的群马立县现代博物馆;1983年建成的筑波中心大厦(图4);1986年建成的当代艺术博物馆(洛杉矶);1990年建成的圣乔治宫体育馆(图5);1990年建成的水户艺术馆;1995年建成的多慕斯博物馆(图6);1998年建成的日本奈良100年会馆(图7);2006年建成的意大利都灵冰球馆(图8);2014年建成的意大利米兰安联大厦(图9);2011年建成的卡塔尔国家会议中心(图10);2014年建成的中国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图11)等。
图8 意大利都灵冰球馆
图9 意大利米兰安联大厦
图10 卡塔尔国家会议中心
图11 中国交响乐团音乐厅
矶崎新也曾荣获多项国际和国内大奖,例如英国皇家建筑师奖、金狮奖、日本建筑学会奖、西班牙公民功劳勋章大十字奖等。当然,最受瞩目的还是在2019年也就是在矶崎新88岁高龄之际荣获的“普利兹克奖”。普利兹克奖的评委对矶崎新作出如下评价“他始终保持全新的思维和视角来设计每一座建筑,他的思想一直行走从未停滞。”[4]这也充分说明矶崎新极富创新的思想,以及对建筑始终保持着敏锐的判断力。很多人在矶崎新获得“普利兹克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又得奖了?或者,他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得过奖了?这些反应也足以表明他对建筑界的影响,以及在世界建筑史的地位。在这么多年里,他也出版过许多著作,例如《通向空间》《人体之影》《世纪末的思想和建筑学》《矶崎新的工作策略》、《寻找建筑家》《建筑的政治学》《反建筑史/UNBUIT》等。他设计建造的每一处项目都十分具有个性化的特征,也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同时,在营造建筑室内空间上也十分注重艺术效果,使得室内空间十分简洁、大气,给观者以想象的空间。
矶崎新1931年出生于日本大分县,是一位极具艺术天赋的建筑师。在二战时期,当时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两座城市刚被原子弹轰炸,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这次事件给年仅14岁的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对他来说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经济迫切需要复苏,中西方文化良好的结合,也为他日后的设计创造了良好的机遇。由于当时现代主义下的建筑作品逐渐让人们产生厌恶,他对建筑创作进行了反思,他认为所有的建筑都会有被毁灭的那一天,这也成就了他著名的“未来的城市是废墟”这样一个对后世建筑有重大影响的理论。
年轻时候的矶崎新非常喜爱绘画,他也经常和朋友学习探讨绘画技巧。1950年到1954年间,他在东京大学学习城市规划专业学习。由于年少时那段抹不掉的记忆,他专程去参观丹下健三在日本广岛设计的轰炸后的公园,被丹下健三设计的公园深深地感动,后来,他师从丹下健三,他在30岁时也就是1961年修完了他的建筑学博士课程,同样他也一直在丹下健三的工作室工作了10年之久,在此期间,他在脑海中设计了一个“破坏东京”的计划,从中感受“破坏”所带来的享受。由于受到丹下健三的影响,他早期的建筑作品中也具有十分夸张的巨型梁架结构形式。在1963年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矶崎新工作室。
矶崎新和他的好友三宅一生之间也有很多趣事,三宅一生是日本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矶崎新在参加重要活动时也会经常穿他所设计的服装。从1963年起,他开始在哈佛大学、东京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等闻名国际的高等学府担任客座教授,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在世界各地开始举办讲座和展览等设计活动。他非常喜欢用文章来表达自己的建筑作品,而他的建筑作品也像是用一种“诗”的语汇,来表达他对建筑的情感。在2019年荣获的堪称建筑界“诺贝尔奖”的“普利兹克奖”,也是日本第8位获得此荣誉的人,可以说是实至名归,他早在1979年开始就成为“普利兹克建筑奖首届评审委员会成员之一,并于此后连任5年。”[5]在2001年的“矶崎新东京个人展”上首次对建筑“由于种种现实及技术原因,未能实现的建筑构想”[6]这样一种“未建成”理论进行了阐释。在他的建筑作品中,我们也看到很多充满矛盾的作品,在建筑中给人一种虚幻的形象,表达一种在现实建筑中无法表达的空间意境,例如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的“虚空艺术画廊”的理念。21世纪开始,矶崎新开始与中国的接触越来越多,也在中国的土地上留下了许多佳作。
矶崎新的建筑作品始终反对形式上的教条,追求思想的超前。他的建筑手法多在“多元、混杂、片段、夸张、变形、倒置等逆反形式中寻求新的审美机理,在表现水火不相容的矛盾对立关系和冲突状态中捕获相辅相成的辩证美,它反对现代主义‘功能决定形式’的僵死教条。”[7]从他创作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充满“未来性”和“前瞻性”的设计大师,他为世界建筑带来了许多具有革命性的思想。“在矶崎新的建筑中 ,他偏爱使用双道墙的复壁式结构 ,用以制造黑暗。黑暗是他早期作品中常用的隐喻手法之一 。”[8]他更多地是希望为这个世界带来精神上的寄托场所,而不是单纯地使用新技术、新材料为人类带来“功能与形式”的居住场所。建筑也许会因为很多内在或者外在的因素而消失,但矶崎新希望能通过艺术、文化以及社会发展联系到一起,更多地是想要赋予建筑生命,通过一系列隐喻手法让建筑“再生”。也正是这样极具超前的想法,诞生了著名的“废墟论”和“未建成”这样极具创新性的理论。
矶崎新在少年时经受的原子弹摧毁后的城市废墟景象,为他“未来的城市就是废墟”这一理论的提出埋下了伏笔。他在《九个引用来源.九个隐喻》中表达的是,他对“废墟”的阐释是“死的建筑”。它是在一定时间和地域下产生的,对人们的现实生活已经没有实质的意义。因此,矶崎新希望在“废墟”中运用别的事物来取代消失的部分。但是这种取代又不是完全地取代,只是在有限的部分对现存的事物进行取代,这样才不会重新回到废墟的形态。在1968年矶崎新的艺术装置作品《电器迷宫》中,矶崎新将“废墟”进行了具象的隐喻表达,一部分用蒙太奇的手法将广岛废墟作为背景,描绘出已经成为了废墟的“未来城市”模样;另一部分运用日本幕府末期时候的浮世绘、原子弹爆炸留下的残骸、恶魔的形象等,隐喻地表达了当下的建筑就是“在人类的私欲中进行循环地破坏和重建”。破坏以及创造是同时存在于时间概念中的,他们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同时存在的,破坏和重建也是相对而言的,所以说这样的一种模式对于矶崎新来说又是一种叠加的破坏。这种情况“既是对过去东西的否定、破坏,也是对现在环境的破坏。”[9]
他对“废墟论”也有3种不同的思考。第一点,城市废墟的存在是必然形成的,过去的事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废墟,现在的建筑也会在未来重新变为废墟的形态。这种就是所谓的在特定的一个“瞬间”,未来和过去的废墟会同时存在。
第二点,我们拆除一个旧的建筑的同时也会建立一座新的建筑,过去城市的废墟会保留到现在,现在城市也会在将来重新变为废墟。这是从单个建筑引发对整体城市的思考。也就是说,未来的城市也总有一天会以“废墟”形式而存在。
第三点,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破坏和建设会同时存在。很多人认为,种“废墟论”是矶崎新对未来城市的一种悲观的认识,其实不然,正是这样的一种独到的理解,会让人们重新审视现代乃至未来城市的建筑的意义。虽然在对未来的设想上是存有些许悲观语调的,但实际上是旨在唤醒世人对建筑意义的再思考。矶崎新也并没有被这种悲剧色彩所羁绊,反而拿出巨人的姿态来引领和探索更好的形式,来对废墟城市进行有力的回击,让后世设计师明白建筑的存在意义,更多地追溯建筑的本源,这也正是作为一名设计大家所具备的高度的社会责任感。
“未建成”和“废墟论”在本质上是紧密相连的。“未建成”是指在当前现实生活中,受到科技、材料等原因影响而不能被建设出来的,但是并不代表以后不能被实现的建筑。他认为真正的建筑应该是“永生”的,只有大胆的想象,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而建筑史的存在是在时间和空间的前提下存在的,所以他认为“反建筑”才是真正的建筑。因为现实中的建筑,在时间或者空间的状态下,在未来总归会变成“废墟”的状态。而“未建成”才是将建筑保留在设计构想中,保留对未来建筑方案的构想。因此,“他认为建筑师未建成的建筑,往往比实现的方案更能代表他的思想。”[10]方案是不受任何比例约束的,只有存在方案构想中,建筑才会得以“永生”。所以“‘反建筑史’才是真正的‘建筑史’”。[11]他在对“未建成”的不懈探索中,创作出了许多作品。例如,60年代的空中城市、70年代的电脑城市、80年代的虚体城市等。这些“未建成”作品都是通过展览或者模型的方式来展示出来的。
矶崎新的“未建成”始终是一种十分超前的思想,他曾经在建筑界淡出了20年之久。他的作品也始终存在于方案构想中,淡出这些年,他对自己的思想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参观了奈良高桐院的时候,被一处非常微妙的细节所吸引,当他经过一处茶室时,人们只能通过弯腰这样一种方式才能进入到茶室内,从而引起了他的反思。他知道,如果想要这些“未建成”的作品被人们所了解和接受,那么他必须将他的作品“建成”,让世人亲身体验作品的细节。这样一个从“未建成”到“建成”的过程,也代表了他的建筑思想在不断地向前探索,也让更多前卫的建筑走向世界。
项目名称:筑波中心(Tsukuba center)
建成时间:1983年6月
地址: 日本筑波研究学院都市中心
日本筑波中心(图12),是矶崎新在1983年建成的多功能复合型建筑,也是当时的矶崎新设计建造的最大的项目,“也是他所作的第一个城市尺度的多功能群体建筑”[12]。1979年,矶崎新参加建筑竞赛并获得竞赛的头名,并得以设计建造筑波中心。其中包含科技交流、商业街、信息中心、办公、音乐厅等设施(图13)。“当日本建筑师围绕后现代烦恼徘徊的时候,矶崎新便以筑波中心大厦这一作品宣告了后现代主义时代的到来。”[13]筑波中心大厦也是后现代主义的代表性建筑,它的建成也引起国际建筑界的广泛谈论。
项目设计的总面积32902平方米,占地面积10642平方米。建筑整体造型很像大写字母“L”。整个项目围绕一条十分清晰的轴线展开,建筑位于整个项目的东南两侧,在项目的中心位置设计了一处下沉式广场,广场外形呈椭圆状,休闲平台铺地采用网格形式。从整体上平面上来看,整个项目中心没有一点形成遮挡的突起物,反而做了一处下沉式广场,形成地势下陷反差,并通过楼梯连接(图14)。广场上也十分巧妙地安排了许多休闲设施,如:休闲坐凳、电话亭、垃圾桶、寄存柜、公共卫生间等许多人性化的设施。
广场中的轴线与城市的南北向轴线相互重合,场地中休闲平台被主观地布置在外围空间,和城市中的道路,通行动线有机结合,成为与城市联系的衔接空间。整个椭圆形广场的设计也是罗马市政厅广场、美国洛克菲勒中心广场和日本庭院设计布局的结合产物。铺装采用散射图案的形式,与喷泉的结合更有一种加强中心的效果(图15)。几何形式的台阶状的叠水景观(图16),形成一种横向的瀑布景观,更有一种自然的韵味。广场上还矗立着一颗青铜铸造的树形,这棵树有一种被风吹后摇曳的形态,树枝上披着一条金色绸带,更多地是有一种对文化的隐喻(图17)。
图12 筑波中心平面图
图13 筑波中心
图14 筑波中心
图15 筑波中心
图16-20 筑波中心
建筑围绕着广场建设,建筑上部外墙和位于广场周围的建筑外立面选用银白色的陶瓷砖块,建筑下部选用混凝土制成的砖块,外加线性凹槽(图18)。广场内的商铺通过一条商业街联系起来。建筑的室内外采用简洁的几何造型相互呼应,如三角形、半圆形等(图19)。相对于主体建筑稍微转过一定角度有一个的巨型盒子式的建筑,建筑里面也设有宴会厅。饭店内部门厅是由大理石材质的地面以及蓝色白色相间的玻璃墙面构成,形成很强烈的空间效果(图20)。所以,在筑波中心大厦的设计上,是在满足了很多功能性要求的基础之上,又能很好地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富含更多深层次的意义。
矶崎新的建筑作品更多像是一篇抒情的“诗”,他的建筑作品多含有“引用”和“隐喻”的表达。建筑就像一门课题“众多不同的答案表达了建筑师对这种必然性与规律性的个人理解,既有时代的共性,又极具个人色彩。”[14]筑波中心的设计更好地表达“引用”和“隐喻”的内涵,他对不同文化、传统和地域的引用,在筑波中心中进行图画式的布排,将建筑各个细节都紧密相连。整个空间井然有序,给人一种十分明确的主题感。
项目中并没有过于强调中心的观念,每一处的设计价值和分量感都是平等的,给人一种传统语义的联想,但是又让人们对整个筑波中心的空间进行重新思考。广场中心的下陷,让人们从以往思维中的中心消失,这也是一种有目的性的对历史与传统的隐喻,有“中心丧失”的含义。“所谓‘中心丧失’,是指日本城市中缺乏中心,缺乏场所精神。”[15]也唤起了人们对废墟城市生机的思考,既有严谨的建筑空间,又有自然形态的水体,还有对不同地域和历史的引用。这都是极具创造和突破性的,并没有局限于当时社会的建筑史观。这种对历史与传统的引用和对建筑空间的创造是很协调的,没有矛盾之处。因此,我们可以说筑波中心大厦的设计是具有前瞻性和时代性的。在《筑波中心大厦之自注》一文中,矶崎新描绘了自己创作时候的心态,他认为“筑波中心大厦是引用众多大师的创造成果的一幅群体肖像画,它还隐喻着‘空虚’和‘消失’的中心主题——‘一切事物——视线、水、意义、表现——都像其自身形式的结局处理一样,全部被吞没在地下。”[16]
在筑波中心的设计中,矶崎新对西方的许多作品进行吸收和引用,虽然在整体项目中有许多西方的文化符号,但是这种西方的符号背后还蕴含着日本的文化内涵。我们还是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这是来自日本的建筑,而不是直接生搬硬套式地抄袭。只有把外来文化进行吸收,将其中有益的部分重新利用,让其适应本地的文化,这样才能让建筑更加富有生命力。
在现在看来,社会的不断发展和创造,对建筑设计具有积极的作用,但是我们在设计中更应该掌握的是设计的思想,只有思想才是永恒的。我们这里指的“思想”是那种随着时代发展而进步的思想。“他在建筑中所运用的处理手法既丰富又很巧妙 ,但他并不玩弄技巧 ,而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有条不紊地将情感如实地表达出来。”[17]现代建筑师应该学会引用传统,但是又不是刻板的“复古”,能够让传统的文化与当下的环境融合起来,这样才能不断地赋予设计新的生命力,让所做的建筑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同时,对今天的设计者来说,社会的高度责任感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应当认真考虑设计作品存在的意义,对任何一件作品都需要精雕细琢,防止设计的作品变成空洞的毫无意义的躯壳。矶崎新这种不受时代的变化和制度所束缚的思想巨人,始终作为建筑创新潮流的先锋,为后来从事设计工作的人树起了时代的标杆。(本文作者周豪为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环境艺术设计专业2017级硕士研究生;江滨为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设计学科带头人、环境艺术设计专业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