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小说)

2019-05-09 03:54德拉古曼·久尔吉余泽民
西部 2019年6期
关键词:铁栅栏扳手胶片

德拉古曼·久尔吉 余泽民

德拉古曼·久尔吉(1973- ),匈牙利小说家,尤若夫·阿蒂拉奖、马洛伊·山多尔奖、都柏林文学奖和法国图书奖得主。出生于罗马尼亚境内的匈族区,1988年移居匈牙利。在布达佩斯罗兰大学攻读英语、哲学专业,并获得语言学博士学位。译介过贝凯特、乔伊斯、麦克尤恩的作品。13岁开始写作,29岁出版长篇小说《毁灭》,2005年出版的《白色国王》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还著有长篇小说《篝火》、短篇小说集《狮子大合唱》《系统更新》等。

四根螺丝钉里有三根很容易就拧了出来,但是第四根无论我使出多大力气,无论用费利父亲的那把扳手怎么扳怎么拧,它都纹丝不动。我深吸口气,再次用力扳动扳手,螺丝钉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扳手从钉头上滑下来。这时我听到费利在一旁小声怨我,问我怎么这么磨蹭,现在随时都可能会恢复供电,如果灯一亮,我们就完蛋了。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现在趴在哪儿似的。当时,我们就趴在银幕下面,墙上的通风口只有半米深,我俩腰部以下都露在通风口外,一旦灯亮,全校师生都会看到我们从通风口里撅出的屁股!

我也小声地跟费利说让他少跟我废话,有这工夫不如去舔我的屁股!我边说边趴着朝他蹬了一脚,估计我的膝盖顶到了他的肋骨,他疼得小声骂了一句。我再次用力扳动扳手,另一只手拼命去摇铁栅栏窗,铁栅栏还是纹丝未动,不过螺丝钉吱呀一声似乎松了一下,但仍旧固定得非常牢固。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的观众席上,所有人都大呼小叫,有人跺脚,有人吹口哨,校长则扯破了嗓子大声喊叫。他大概站在观众席前,我们听到他的声音离我们很近,他大声吼道: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我们一起在黑暗中唱爱国歌曲,我们将用歌声等待线路故障的解决,谁都不准起哄!否则要出大乱子的。要知道,几分钟之内就会恢复供电,然后继续播放电影,如果来电的时候他看到有谁没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会当即把他拽出去,吊在学校的院子里,并且亲自动手掏心挖肝,因为现在是让这最后一批调皮捣蛋的家伙们知道什么是纪律的时候了!我能够想象,校长在喊话的时候肯定在来回踱步,同时用那支要装八节电池的聚光手电筒朝着观众席上照来照去。我故意不去想万一照到银幕下边、通风口处或我们正从通风口里伸出的脚该怎么办。我再次扳了一下该死的扳手,螺丝钉还是死活不动。

我踹了费利一下,说我们爬到这儿就是一个愚蠢的主意,我们最好还是爬回到我们的座位上去,因为这个通风口哪里也不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秘密播映室,我们别再白费力气了。但是费利用胳膊肘朝旁边拱了我一下说,你要回去你就回去,但他不想半途而废,他要留在这里,因为他想看到那些被禁演的电影胶片盘。他要我赶快拧下螺丝,别再这么磨磨蹭蹭,因为真的马上就要来电了,他嫌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真想骂他,滚你的蛋吧,你才是废物!但是话到嘴边没有出口,我继续使劲扳螺丝的钉头,然后将胳膊肘紧紧顶在通风口的墙上,使劲扳着扳手的手柄。突然,咔啪一声,螺丝钉的钉头被拧断了。钉头断的那么突然,使得扳手险些从我手里掉出去。费利小声催我,叫我赶快把铁栅栏卸下,但要非常谨慎,因为地方很小。我不耐烦地小声回敬他,让他最好讲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我边说边拽铁栅栏窗,终于将铁栅栏从铁框上卸了下来,我边卸边叫费利从两边帮我扶住栅栏。但我们怎么也没办法把它转一个方向,因为栅栏实在太大了,我们只好将身子退出通风口,只有这样才将它水平放倒。就在这时,音乐老师走到校长身边,幸好他站得比较偏,没有站在通风口旁边,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我们正从通风口里爬出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放平铁栅栏,然后钻进了通风口,我正好听到音乐老师压低嗓音跟校长说,如果他真想要孩子们唱歌,那就最好用手电筒照他,好让孩子们看到他在指挥。但是校长没有理睬他,只顾继续破口大骂,因为有人往他头上扔了根粉笔。

这时我们已经爬回了通风口,钻过栅栏的铁框,向通风管道深处爬去。我们在狭窄的通风道里匍匐前进,向着神秘的机房。费利爬在前边,我先是听到他喘息的声音,还有他的膝盖或鞋尖不时撞到墙壁的响动。但是后来他将我甩得越来越远,因为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听到外面大厅里的跺脚声和喊叫声。越往前爬,通风道变得越来越窄,两侧的墙壁将我的肩膀夹得越来越紧,我真担心自己会卡在那里,就像上次我钻进水泥管里去够普洛丹兄弟的那只皮球。我手脚并用地匍匐行进,感到通風道的顶壁压着我的后背,现在即使我想掉头回去也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爬,我真后悔自己赢了早上打的那个赌。

就在我跟费利打赌之前,校长来到我们班宣布:今天的前三节课不上了,因为全校师生都要去电影院看电影,看一部题为《建设中的祖国》的纪录片。就在这时,费利想跟我打赌,赌放电影期间会不会停电。费利说,肯定不会停电,因为在放这种影片时停电等于是搞破坏活动,是反革命行动;但是我说,如果不停电那才是搞破坏呢,因为节约用电是重大责任,工业生产要比播放革命电影更重要。费利非要跟我打赌,于是我们就打了赌。我向他许诺,如果他赢了,我就把我的白胶皮弹弓送给他;他跟我许诺,如果他输了,他就带我去看电影院里那个秘密放映厅的入口,那是他爷爷告诉他的,说那里存放着被禁演的电影胶片,那些电影永远不会在普通电影院播放。那里什么片子都有,只要我们听过片名的那里都有,但我们从来不可能看到它们,比方说六集的《蜘蛛人》和《人猿泰山》《佐罗》等,应有尽有,还有一大堆西部片。于是我俩拉钩打赌,并请扬尼卡为我们作证,但我们并没有告诉他赌的是什么。费利说,假如真的停电的话,我们就趁着黑暗爬到机房去。说来很巧,他刚巧带着父亲的扳手,他本来带着是为了打架,现在我们可以用它拧铁栅栏的螺丝。我当即问他,他说的是什么铁栅栏,费利只说了一句,如果真会停电的话,到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现在我最好还是做好告别我那把石头弹弓的思想准备,因为他有一个预感,今天下午我的弹弓将会属于他了。

我们去的是“革命之火电影院”,那是城里最大的电影院,以前我看电影也总是去那儿,但我已经有一年多没再去过。我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处于困境的不仅是国民经济,尤其是能源工业,没有人能预先知道什么时候将会停电。停电的时候观众们不得不坐在黑暗里,几乎没有一家电影院的发电机能够运转,绝大多数地方的储备柴油早就被人偷光了。停电的时候,观众不得不在黑暗里等好长时间,直到恢复供电,或着等活动组织者或消防员来放我们出去。我不喜欢遇到停电,所以干脆不去电影院。再者说,自从我父亲被抓走后,我没有什么零花钱。不过,即使没钱我也能溜进去,只要有一点推推搡搡的本事就行。另外,还要知道应该站在人群里的什么位置。以前我在搞不到票时,曾经蹭过许多场电影,比如《罗德岛的太阳神》《来自外星的州长》或《海格力斯征服亚特兰蒂斯》。而那些反复上映的影片里没有哪部值得去蹭,因为绝大多数都是蹩脚的游击队电影或重新翻拍的战争片,比如《第八位是铜像》《钢铁战士》或《泪水之城的漫漫寒冬》。

要在平时,我们总是尽量往后坐,不是最后一排,就是倒数第二排,但是今天费利说,我们最好坐在前边靠边的位置,万一是我猜对了,那样我们可以在黑暗中少爬点路。熄灯后,我们坐在第四排,尽量缩着脑袋,以防坐在后排的家伙朝我们的脑袋上扔粉笔头或舔上了吐沫的飞标。电影开始播放前,校长站在银幕前的正中央,挥动胳膊叫所有人起立,然后一起唱国歌。唱完国歌,他不许我们坐下,还要听他讲话。他说,播放电影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啊,是我们所处的先进时代的一项最伟大的科技发明,随后他要求我们在看电影期间要遵守纪律,全神贯注,并且祝我们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电影的开头讲的主要是联合工厂和麦田,介绍拖拉机如何耕地、收割机如何收获,之后是穿山越岭的铁路大建设和首都修建的城市地铁。一位戴眼镜的同志指着地图介绍地铁入口将设在哪里,接着还展示了地下隧道修建工程,一辆巨大的旋转式掘土机刚把土挖出,工人们就马上开始灌注水泥。摄像机镜头向掘土机拉近,拉得很近很近……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一片漆黑,所有人开始吹口哨或大叫大嚷。费利从侧面凑过来说:真倒霉,你赢了。说罢拉着我趴到了地上,我急忙抓住他的脚腕,因为四周太黑,我看不到他将往哪边爬。我说,等一下,也许只是片子断了。费利回答,如果只是片子断了,那么至少出口的指示灯应该亮着,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黑。他说的有理。我们开始爬,沿着最外一排座椅的边缘,一直爬到煤油味的地板尽头,我们绕到校长背后,继续向前,朝着银幕中央。后来,费利爬进了位于银幕正中、与地板之间的通风孔,他小声催我,叫我不要磨蹭,赶紧跟着他爬进去。当我趴在他的身边,他掏出了扳手,悄声告诉我,现在我们只要卸下那个挡耗子用的铁栅栏,就可以爬进去。

通风道已变得相当狭窄,将我卡在里面动弹不得,我想叫费利回来帮我,但是黑暗掐住了我的气管,我根本喘不上气来。就在这时,我猛然想起妈妈教给我的办法,自从消防队把我从水泥管里救出来后,我一到夜里就感到害怕,害怕会在被子下憋死。妈妈教我不要总想着喘不上气,而要想象自己站在房顶,清爽的山风吹进鼻子和嘴里。我试着这样想象,但我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因为我看到的只有黑暗,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真这样被卡在这里,那么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我,我会死在这里,烂在这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坏了,不知不觉地动了一下,我侧身的时候,即便隔着校服,通风道的侧墙也将我的肩膀磨得生疼。疼就疼吧,我只顾继续往前爬,虽然爬得很慢,但我还是感觉到在往前移动。就在这时,我听到费利回头跟我说了句什么,叫我赶快过去,那里还有一个铁栅栏要卸,他叫我别怕,因为通风道马上开始变宽。他没有蒙我,我只要再往前爬一点儿,就可以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我没爬几下,就已经爬到了费利身边。费利说,通风道已经到头了,铁栅栏就在我们头顶。我向上伸手,立即摸到。他已经沿着四边摸了一圈,感觉没有螺丝钉固定,分量挺沉,但是我俩一起可以把它顶开。我们小心翼翼地试着托它,铁栅栏的两边开始松动,我们一起用力,铁栅栏起初并没有动,但最终还是被举了起来。我提醒费利,我们千万别把铁栅栏顶翻,那样响动会很大的,我们最好将它滑到一边,但要小心,别哐当一声弄出噪音。费利说,好吧,用不着把它全部移开,只要够我们爬出去就行。

我第一个从洞口爬出去,四下漆黑,只能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我朝红光走去。我踢了下栅栏,通过回声。断定我们所在的房间相当大。费利也从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跟在我身后,当他走到我身边时小声地说,他都不相信我们真能来到这里,因为他并不相信这个秘密放映厅真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就像传说中那个网络交错遍布全城、从城堡通向树林和泥矿的地下隧道。我要他闭嘴,如果他想说话就小声点儿,别这么嚷嚷,费利小声辩解说他并没有嚷嚷。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到了红灯跟前。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红色按钮,亮在一块开关控制板的正中央,控制板很大,上面布满了按钮,中央的红色按钮上黑色的字母写着一句话:备用应急发电机,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使用。费利说,现在就是特殊情况。我还没有来得及抓住他的胳膊,他已经伸手按了下按钮。

红光立即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我大惊失色,吓得喘不上气,费利也吓坏了,他并没有张嘴骂人,而是哑巴似的站在我旁边,站在黑暗中。大概过了一分钟,从远处哪面墙后传出巨大的轰鸣声,先是一阵冒泡的声音,随后地板颤动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变成了呼哨,声音尖细。这时候,突然“咔啪”一响,厅里的电灯全部亮了。

我看见费利,看见他也在使劲眨眼,我俩同时舒了口气,我对他说,我们简直愚蠢透顶!他只是耸了耸肩转过身去,我也开始环顾大厅。听到费利吹了声口哨,看到眼前的景象,我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口哨。我们所站的地方,是一间很大很棒的放映厅,不过厅里并没有电影院的座椅,而是摆着宽大的皮沙发,其中有两只并排摆在大厅中央,另外十只则像众星捧月似的、呈半圆形摆在后边和两侧,沙发的对面,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红色帷幕遮住了整面墙壁。摆在正中的那对沙发后面,立着一个不大的柜子,柜子上架着一台电影放映机。费利径直朝放映机走去,他叫我也过去见识一下。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放映机上居然还装着一卷电影胶片。我走过去,这时费利已经拉开了柜门,我看到柜子里塞满了扁圆形的铁盒子,费利兴奋地说,我们真幸运,这里果真有所有的禁片!

小心!这些胶片盒非常沉,最好我们还是两个人一起拿。他不让我一个人动。我说别担心,我不会动的。他说那就好,不过我可以帮助他,我们可以先小心地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卷,但是我说我不想帮他,因为我并不想掏出那些胶片盒。我对电影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们还是爬回去吧,如果在这里被抓到,那就真的完蛋了。这样的秘密地点相当于军事基地,我们爬到这种地方,肯定犯了卖国罪。费利听了“咯咯”大笑,安慰我说,不会出事的,因为我们被反锁在里边,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不看看电影岂不是傻瓜?他让我想想,当我们给其他孩子讲述《佐罗》续集的故事时,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听了之后只是说,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爬回去,因为我不想惹麻烦。费利问我难道我真被吓得尿了裤子,居然连这个都不感兴趣。这里藏有这么多电影,至少我们该看一下片名,那樣也会有吹牛的资本。我说,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讲,除非我们想被人举报。

就在这时,费利已经将一盘胶片抽出了一半,他叫我赶紧帮他一把。我让他别再跟我开玩笑了,那个铁盒不可能很沉,我最终还是搭了把手,一起把它放到皮沙发上。我们拿着片盒转着圈地看了一遍,费利说,一般在片盒底下或侧面会标明什么电影的第几盒胶片,因为绝大多数电影的胶片都有许多卷,可是那个片盒上什么也没写。我们取出第二个片盒,但是那上边同样什么也没写。随后我们又察看了两三个盘,却不见一个盘上贴着字条,只有一卷留着标签被撕后留下的痕迹,原来贴过,但是后来被撕掉了,只留着一个结尾的数字——“84”。费利说这不可能,因为不可能有任一部电影会有八十四个片盒!我再次表示对这个不感兴趣,因为电影院一旦恢复了供电,我们将被永远地困在这里。费利说好吧,我们马上就走,但在临走前我们怎么也得看一下装在放映机里的是什么片子。

费利边说边动手摇下面的圆盒,胶片慢慢从上面的供片盒缠到下面的收片盒,我弯腰凑近仔细看看,画面也随着动了起来,看上去就跟电影一样。不过片名、导演名和其他的字幕都不可能读出,因为它们都是镜像的,更何况在动。但是后来,我看到一个空房间门慢慢推开,走进一个女人,她在房间了转了一圈,然后坐到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走到一只沙发前坐下。随后她又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并从一张小桌上拿起一份报纸为自己扇风。她肯定感觉非常热。费利问我电影里头在演什么。我说,特别没劲,有个女的在一个大屋子里走来走去。费利又问,她一个人吗?我说,是一个人。于是,费利也弯腰凑到胶片跟前,同时摇着下面的片盒,这时候,影片里的女人脱下了她的套装上衣,接着脱下裙子,只穿着衬衣、衬裙和高跟鞋站在那里。但她还是感到很热,因为她始终用手扇着报纸,这时她已脱掉了衬衣,但还是很热。

费利不解地问我,这么有意思的片子,为什么我会觉得没有意思?他敢肯定这是那种电影,里面将出现光屁股的男女,因为他听人讲过这种片子,只要我们继续摇,马上就能看到女人脱光身上所有的衣服,就连乳罩和内裤都会脱掉。于是我们弯下腰凑得更近,继续摇着,女人果真脱掉了衬裙,身上只剩下了连体丝袜、乳罩和内裤。但是连体丝袜并不是真正的连体丝袜,因为我看到丝袜只到她的大腿中间,再往上是系到腰带上的吊带,看上去有点像印第安人常穿的皮护腿。这时,费利尽量将胶片摇快一些,女人的动作也随之加快,并且有点磕磕绊绊。她还是不想把丝袜脱下来,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手中的报纸掉到地上,她弯腰把它捡起来,接着点着了一支烟。抽了好久,现在可以距离很近地看她的脸,她的嘴唇涂得很红。

就在这时,厅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我提醒费利要留神,因为发电机的电压不稳,我朝开关控制板瞅了一眼,中央的那个大按钮在闪着红光。我说,我们必须马上停下,赶紧爬回去,否则会出麻烦的,发电机马上就会停下,另外电影院很快将恢复供电。费利嘴里说行,但根本就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只顾继续摇着胶片。我又催了一遍,咱们赶紧走吧,因为红灯已经闪得越来越快,但是费利不理,他叫我闭嘴,并且叫我赶紧快看,女人正在解乳罩。他肯定我从来没有看过,但是我说我不感兴趣,其实我很感兴趣,可是我看到一闪一闪的红光,心里越来越担心会出事,万一我们在这里被抓到,保证会被送进教管所。我再次央求他赶紧走吧,但他此时已开始拽电影胶片。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女人的内裤里藏着什么。他边说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刮胡刀,我问他想要干什么,是不是他脑袋有问题。他说,女人马上就要脱光,他才不管那一套呢,他要把那几米胶片剪下来带走。我说,不要碰它!我们不能碰这里的东西,否则会留下指纹的。这时费利已经打开了折叠式的剃须刀,差一点就要动手割电影胶片。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是不是已经活腻了,难道想进教养所?费利要我赶紧放开他,并且用力推我。我不仅没放开他的胳膊,而且使劲搡了他一下,我告诉他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肯定要爬回去,因为我不想被人抓住。这时候,费利又猛推了我一把,而且比刚才更用力,我一屁股摔到沙发里。那只沙发的扶手上设有按钮,我的手掌无意中按在一个按钮上,我感觉到按钮在我手心里“咔啪”一动,紧接着响起一阵马达声,对面墙上的红色帷幕徐徐拉开。

费利冲我喊了起来,问我干了些什么,问我是不是疯了。我说,是他疯了,我什么也没干!我试图站起来,无意中又按了另一个按钮,这时大厅里的灯熄灭了,但是放映机的投射灯忽然亮了,片盒带动胶片旋转起来,画面已经投到了银幕上。虽然缺少生气,但还是可以看到,女人上身前倾,摘下了乳罩,这个画面竟然我是在奔跑之中看到的,因为此时我已经开始朝通风口跑去,费利也撒腿跟着我跑。

女人丢下乳罩,露出一对乳房和两个乳头,镜头拉得非常近,两个乳房充斥了银幕的整个画面。女人随后坐到一只沙发里,将腿伸得很直很高,开始脱下她的内裤,而丝袜始终留在身上。这时候,我和费利呆呆地定在了通风口前,我知道应该钻进去,但我最终没钻,费利也没钻进去。我俩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盯着银幕,女人将内裤从屁股上脱下,慢慢脱到大腿上,这時候镜头对准了女人的手,展示那条缠在她手指上的黑色内裤,随后镜头逐渐顺着大腿慢慢移动,最后聚焦在两腿之间。就在这一刻,发动机突然停了,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放映机的一个片盒仍在“咔咔”转动。

我和费利如梦初醒,一起纵身跃进了通风口,手脚并用地爬进通风道,仿佛我们在比赛,看谁能第一个爬进漆黑的管道。费利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住,他要我让他爬在前头,但我并不想让着他,而是收起膝盖,正好顶到他的身上。最终他还是让我先爬,说时迟那时快,我闪电般地钻了进去,我向前猛爬,听到费利跟在身后。通风道又变窄了,现在我已经不再害怕,我侧着身子继续爬,能爬多快就爬多快,即使通风道的墙壁磨疼了手掌也不管,只是拼命往前爬。突然,我听到全校师生在电影院里放声合唱,歌唱勇敢的煤矿工人,赞颂他们挖煤越挖越深。我松了口气,料定电影院还没有来电,于是稍稍放慢了速度。假如我们动作敏捷,可以在歌曲结束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们可以跟其他人一起唱歌,假装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座位。

栏目责编:孙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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