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寄,“红”之所寓

2019-05-09 00:52明钰
长安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寄情李商隐

明钰

摘要:在李商隐诗歌中常常可见的“红”和那些如《乐游原》一般,虽不言“红”,但实际以红色为基调色的诗歌,再现了诗人对诗歌进行色彩设计的过程,同时展现“红”与诗人生命体验、心理认知和情感思绪的联系。独特的诗歌色彩也造就了非同寻常的诗歌本身的色泽与质感。而“红”所引发的视觉经验联想与在诗歌场域中产生的色彩隐喻,也带给读者一种从感官触发走向心灵汇融的诗美体验。

关键词:李商隐;色彩美;寄情;修辞语境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9)01-078-04

诗歌或文学作品中,色彩在表面经验与感官效果作用之外,被赋予了意识层面的意象、内涵、象征功用,成为一种文学隐喻,其审美效果与诗人表情、述意的文学书写模式紧密相关,也链接着读者接受与感知的阅读过程,诗人和读者之间通过色彩和文字达到一种超越时空的心灵上的遥遥共振。色彩是李商隐诗歌文本中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在表义、表情、表意等方面,都起着重要作用。

一、色彩理论与义山诗美

色彩(或者色调)是独立存在的抽象事物(或概念),人类身体的生理与心理,时刻都在与光谱中的众多颜色产生共鸣。色彩不仅会引起一定的生理感受,而且当其与客观事物、内心知觉或心灵意象结合起来时,其内涵将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从感官的触发转变为精神世界的意蕴与共振,从而具有“象征性的、暗示性的”表情、述意的功能。针对这一点,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中就提到,“红”本身是抽象、模糊、独立的,而当“红”与“树”组合在一起,成为“红树”时,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人们关于“秋天”的联想。所以,色彩自身有音乐韵律一般引发接受者反应的特性,可以说,“色彩的调子……结构非常细密,它们能唤起灵魂里的各种感情”。

在中国传统色彩学中,红色有着吉祥、喜庆、积极进取、热烈如火等意蕴。过去的人们以从自然中获取并运用这种相当夺目并能够打动人心的的颜色为乐,常用它来装饰事物使之更加美丽,并人为地赋予美好的内涵。如婚礼的基调色、皇宫外墙颜色,以及传统庆典、节日中装饰物的颜色。同时,“红”拥有“榴花红”、“银朱”、“妃红”、“浅血牙”等不同的名称和表现形式。

旧石器时代的北方山顶洞人,就已经尝试在石、骨、齿、贝壳等材质上穿孔,用染成红色的穿带将它们串联起来佩戴,从而满足自己的审美需求。红色因为是血液、火、太阳、成熟果实和花朵的颜色,常常成为人们潜意识中“美”的基底色,红色带来一种原始的美感和精神集中感。而同时,“红”字本身又从根本上被赋予一种纤弱感。《说文解字注》中许慎对“红”所作的解释为:“红,帛赤白色也,从系,工声。”包括同色系的“绛”、“绌”、“觫”、“纁”,本义都是丝帛。丝帛精致,轻柔,如同美好的事物,但是又容易烧毁、虫蛀、遭霉和断裂。饱满浓郁的红色,在李商隐的诗歌中有着凄美柔婉的情感调子,其诗“拥有一种特别炫人的异彩……用字的瑰丽,笔法的沉郁,色泽的凄艳,情调的迷离,更足以使人魂迷而目眩。”

在《全唐诗》中,李商隐诗歌分为三卷,共收录579首。在这些诗中,“红”字出现了56次,分布于50首诗中,约占总数的十分之一。虽然在一些情况下,“红”字因为是与“绿”字对仗而出现在文本中,如“将泥红蓼岸,得草绿杨村”、“绿池荷叶嫩,红砌杏花娇”。不过,这种对仗仅仅出现5次。即使是“绿”字本身,在579首诗歌中也只存在24次,推而广之,“蓝”出现4次,与“红”同属暖色调的“黄”出现37次,且几乎都用来形容暮色、叶子、花色。与这些颜色词相比,“红”不仅有着较高的出现频率,而且与“红”相搭配的事物,大部分是自然事物,如“蔷薇”、“菡萏”、“露水”、“守宫”、“梨”;另一部分是生活器物,如“烛”、“绶带”、燃烧香料时的火光。“红”搭配事物的数量之大、范围之广显而易见:且这些事物又多有美好却纤弱,常见但是具有生活美学意蕴的特点。也正是“红”的频繁出现和与“红”相衬的事物,造就了“红”的与众不同和独特的美感。

所以“红”的频繁出现是独立而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些“红”大部分用于描绘植物,如“红树”、“红蓼”、“红渠”、“红蔷薇”,以及植物上面的露水“红泪”;还有一部分“红”用来描写“红烛”、“蜡烛啼红”、“红绶带”这样的亦真亦幻的事物;除此之外,“红”还出现在概念词语中,如“红颜”、“红粉”、“红颊”,用来代指女性或青春年华。

李商隐将“红”这一色彩词嵌入诗歌,从字面形式引发读者的联想,朦胧而隐晦地传达一种色彩所带来的与众不同的精神体验和感受。

如《春雨》: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雨”和“灯”的温度对比,珠、箔所带来的光感与色泽,亦真亦幻的冷冽春雨景中的“红楼”,构成美丽却细薄迷蒙,华靡却暗沉清冷的诗歌画境,浓郁的“红”在义山笔下,成为凄恻柔美诗境的点睛之笔,寥寥笔墨足以动情移性,满溢纤弱精致的情感和望而不能见的复杂相思。

再如《板桥晓别》: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红泪”描写的一种被赋予主观色彩的“浅红色的露水”,这种露水是如此的别致和晶莹,令人不禁神思缥缈,联想看到这种奇异而美丽的露水的晓别之人度过了怎样的夜晚。而从比喻义上讲,如果“芙蓉”是女子的喻体,那么“泪”就成为了真实的眼泪,泪字之前的“红”却如墨点入水一般,从一字出发晕染出了送别诗人的女子,她自身的美丽和伤悲。

纵览义山诗篇,可以发现“红”可见于植物、织物表面、雕梁画壁装饰面等具体事物中,也存在于烛光驳影、宴会、花园曲径、连绵细雨等各异的环境,甚至是诗人的“心境”和诗歌的“画境”中。它们或浓或淡,或饱满或清浅地呈现了一个或直观或抽象的“红色”世界,在读者的感觉与体验过程中掀起美丽到窒息的波澜,继而幻化成为在文化、艺术、哲学、情感、记忆、體验等因素交织之下诗人和读者对“红色”的自我认知和私人隐喻。而“红”在李商隐诗歌中表达出的隐晦多义而凄婉动人的情感基调,使读者即使在“夕阳无限好”、“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样不言明红色的诗句中,依然能够感受到“红”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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