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迪：青春期孩子为什么会叛逆

小单

周永迪教授是一位著名的脑科学研究专家，他从专业角度讨论成长和家庭教育，让人耳目一新。不可否认的是，周教授的表述略显艰深，但在采访中他一再强调，作为家长，应该对脑科学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因为这样的认识对家庭教育至关重要。

叛逆应该被理解

记者（以下简称记）：众所周知，孩子进入青春期，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叛逆行为，让家长们手足无措，也就谈不上家庭教育了。此外，青春期叛逆具有不小的破坏力，家庭气氛和亲子关系往往受到伤害。您作为脑科学专家，能从专业角度给家长一个解释吗？为什么青春期的孩子会那么不听话？

周永迪（以下简称周）：人的大脑是非常复杂的，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神经元，相互间的联络像迷宫一样神秘。近年来的科学发展让人对脑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我们对脑到底知道多少？特别是研究脑的高级功能，把脑的研究和教育结合起来，这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问号。所以，我今天会给大家提供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最近这些年的研究得到的结果。但是这些信息从整个科学角度来讲还是比较浅显的，它是不是有指导意义我不敢说，我只是一个信息提供者。

记：我们洗耳恭听，不过请尽量讲得通俗一些。

周：我们先来说说大脑新皮层。大脑新皮层只有哺乳动物才有，大脑新皮层最发达的是灵长类，而灵长类中最发达的是人类。大脑新皮层中，很大的部分叫额叶，额叶占了整个新皮层的三分之一。和猫、狗、猕猴等生物相比，人类的额叶是非常大的。在种群进化过程中，额叶在不断发展，它是最后出现的皮层，是新皮层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接下来我们重点说说前额叶。额叶中的50%是前额叶，前额叶是皮层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记：前额叶的功能是什么？

周：前额叶控制着我们所有的行为，包括我们的记忆、执行功能、奖赏系统和各种各样的情绪。打个比方，前额叶是司令部，它发出指令到连、营、团、旅，就是我们各个脑结构，一直到我们的脊髓。我现在与您说话，说明我的前额叶一定是健康的。当我的前额叶不健康的时候，我就没有好的意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社会行为。包括我所有的动作都是前额叶控制的，我在做手势的时候，我的手势是有意义的，它告诉我这些地方应该强调一下。

在科学研究中有一个重要的模型，内部外部环境的种种变化会通过感觉通路，从低级到高级，传输到前额叶，然后前额叶整合所有信息再发送指令下去，通过运动皮层来控制人的肢体。当环境产生变化时，这个过程就周而复始地循环。这就是我们人整个脑活动的模型，这个模型一直在不断地完善。

记：前额叶一直在工作吗？睡眠时是否停止？

周：我们的大脑每分每秒都在工作，人在睡觉的时候，大脑也不休息。顺便说一句，睡眠对人，尤其对孩子非常重要，因为睡眠时，大脑会把你白天获得的所有信息重新整理一遍，把无用的信息扔掉，把有用的摆好，就像图书馆管理员把翻乱的书整理好一样。经过睡眠，大脑把信息归纳好，在需要的时候才能回忆起来。对于孩子来说，在脑发育的过程中一定要有充足的睡眠。如果想取得好成绩，充足的睡眠是基本的物质条件。

记：前额叶什么时候发育成熟呢？

周：到20岁左右，人类的前额叶才能发育完成。需要强调的是，在人类的进化过程当中，前额叶是最后出现的，它是最复杂的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所有的高级意识都由前额叶控制，如果把前额叶切掉，我能活着、能吃饭，但是没有思维。在前额叶发育成熟之前，身体的发育已经先行成熟，前额叶发育就显得落后了，这种情况下，孩子有可能出现怪异行为，其中包括您刚才说到的叛逆行为。当我们对脑发育过程有所了解，我相信家长们对孩子的叛逆或者不敬应该有所原谅。其实，家長在成为家长之前也有这样的过程，只不过做了家长就忘掉了以前的荒唐，这是不公平的。

记：这么说，青春期叛逆是前额叶发育滞后造成的？

周：可以这样理解。前额叶的发育是非常慢的，但是在13～18岁，前额叶在飞速发育，但是它发育的速度跟不上孩子身体激素的变化。在这个阶段，孩子意识到自己是男孩或女孩，他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有了自我意识，有了强烈的自尊心，甚至对异性产生了好奇和好感。前面讲过，前额叶是控制人的意识和行为的，如果它此时尚未发育成熟，怎么能指望孩子的意识和行为让三四十岁的长辈满意呢？

记：孩子叛逆家长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周：我来举例说明。一只老鼠面前有一个奶酪和一个夹子，无疑这是一个陷阱，如果老鼠去拿这个奶酪，极有可能被夹子夹住。把这个情境引申到我们的生活中，作为一只成熟的老鼠，当我意识到这个危险的时候，我的前额叶皮层会抑制我的行为，我不会把手伸向那块奶酪。但是青少年不是这样想问题的，因为他的前额叶没有那么成熟，他对自己行为的控制能力是有限的。他会想，一百只老鼠里面一定有一只老鼠可以安全地拿到奶酪，而我就是那唯一的一只！

归结于此，孩子的前额叶不是那么发达，所以作为父母必须关爱孩子，让孩子成为你的朋友，去真正的理解他。当他遇到问题的时候，用你成熟的前额叶去帮他想一下，如何来解决问题。

必不可少的减压

记：近年来，中学生心理健康问题始终被全社会关注。有家长认为，孩子学业压力过重是心理问题的根本原因。您同意这个说话吗？

周：我们仍围绕着前额叶来探讨。在前额叶的控制下，我今天在这里不会乱喊乱叫，因为乱喊乱叫不符合现在的场景要求；如果我在海边，周围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随便喊叫，因为我的行为符合那种情况下的社会规则。但是在某种情况下，我们的前额叶是不受控制的，比如一个女孩突然看到一只老鼠，她会尖叫着跳到沙发上，这个是不受前额叶控制的，因为女孩来不及想那么多，这是在紧急情况下做出的正常的躲避伤害的反应，同时，这种情况下我们大脑释放出的化学物质会伤害前额叶，在短时间内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长期的情况下，我们的前额叶将会受到损害。如果类似的刺激过于强烈，或连续出现，女孩可能会被吓出问题，比如看恐怖电影被吓得精神失常。

事实上，生活中不被重视的刺激源对人的伤害同样严重，比如大城市的堵车问题。我的上班地点离家27公里，早上开车上班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堵车会带来焦虑的情绪。研究告诉我们，长期的焦虑，哪怕就是天天堵在路上带来的焦虑都会对前额叶皮层带来很大的损伤，所以说尽可能让自己每一天都保持愉快的心情。当你在上班路上堵了很长时间，到了办公室不要立刻坐下，把另一种焦虑加到自己头上，要先走五分钟，喝杯茶转一转，让你的脑和身体处于一个新的健康的平衡状态。这是耶鲁一个教授的研究，发表在顶级学术刊物上。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第一次从理论上和实际上告诉我们，以前我们只知道焦虑不好，其实焦虑的情绪伤害的是我们最重要的皮层区域一前额叶。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堵车所造成的焦虑会伤害前额叶，那么考试、排名、升学所造成的淘汰焦虑一定会对孩子的前额叶造成伤害。所以，减压必不可少。

记：保护孩子的前额叶是家长的职责。

周：没错！家长要珍惜自己的孩子。孩子是最有可塑性的，正是因为可塑性大，孩子比较脆弱，所以家长一定要当心，不要伤害孩子。

记：家长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周：比如，家长应该积极营造温馨的家庭气氛，孩子回到家里可以让大脑有机会休息和放松。在孩子做作业的时候，家长应该保持安静，不要让电视声音打扰孩子。如果夫妻有矛盾，可以单独解决，不要让孩子跟着遭殃。要密切关注孩子，发现孩子有异常表现，要马上介入，给予孩子有力支持。当发现孩子因学习长时间处于烦躁、焦虑状态，家长要想办法给孩子减压。其实，减压很简单。首先，家长不要给孩子额外制造学习压力；其次，做学习以外的事，比如运动、休闲、旅游；最后，给孩子情感支持，即给孩子无条件的爱。

双语教学与音乐

记：一段时间以来，教育专家们在讨论双语教学的优劣，以及双语教育应该从什么时间开始，各执己见，莫衷一是。对此，您怎么看？

周：双语教学是先进的教学方法，这一点毋庸置疑。有研究显示，接受双语教学的孩子，前额叶和其他脑区比接受单语教学的孩子活动性更强，也就是说，接受双语教育的孩子前额叶更发达，神经网络更加复杂。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前额叶更加发达，那么它不仅仅对于语言功能，对于其他功能也有好处。

另一项研究也表明，当孩子从小接受双语训练，他的前额叶跟其他脑区的结合更加紧密有序，说明前额叶的指令可以更好地传达、指挥和控制身体其他部位。还有研究表明，接受双语教学的孩子，学习第三、第四种语言时，他的敏感程度远远高于只学一种语言的人，而且他在执行任务时会反应更快。

美国研究者去年以1岁左右的孩子为对象展开实验研究。实验者把食物放在挡板后面，只学一种语言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得到食物，进行双语训练的孩子就知道绕过这个障碍拿到食物。在类似的研究中也发现，接受双语训练的孩子可以比较快地想到办法克服困难。

记：早期的音乐训练对孩子大脑的发育究竟有没有好处？学术界好像对此也有争论。

周：早期音乐训练对孩子的大脑发育有好处，当然这只是近5年的研究结论，有争论是正常的。有研究发现，如果孩子在四五岁时开始进行音乐训练，他特别能集中注意力，在一个火车站这样的嘈杂环境中，他可以辨明很远地方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就是说，从小受过音乐训练的孩子，他的注意力特别集中，而且特别容易从嘈杂的环境当中获取他需要的信息。

还有一项很有意思的研究。研究者把汉语普通话中的四声声调用扩音器播放出来，然后让一群从未学过汉语的英国人模仿发音。研究发现，对于受过音乐训练的人而言，他的脑电活动能够很快和这个声音相符，所以，这些受过音乐训练的英国人学汉语就比没有受过音乐训练的人要快很多。这个研究表明，接受过音乐训练的人对于语言的敏感性比较强，而且脑结构也发生了变化，至少从这个实验来看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记：为什么音乐训练会促进语言发展？

周：因为音乐的理解、产生和语言的理解、产生的脑区很大一部分是重合在一起的，所以，音乐训练可以带动语言的发展。

记：顺便替一些家长请教您，成年人，尤其是老年人学习音乐和语言，可以延缓衰老吗？

周：人类从出生到死亡，大脑都具有可塑性，但是可塑的程度不一样，老年人大脑的可塑性不如孩子，但仍值得塑造。研究显示，老年人学习音乐，特别是复杂的乐器，可以显著延缓衰老。比如弹钢琴的时候，人的视觉、听觉、手指都在活动。另外，学习外语也不错，目的不是与外国人交流，陪孙子进行外语对话就不错，总之要让自己一直处于进步状态。

记：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訪！

周：祝家长朋友们健康快乐！祝贵刊越办越好！

【编辑：陈彤】